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三)

前情请看:

《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一)》

《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二)》

室内开了空调,顾洵擦干头发之后倒也没觉得冷,等了一会儿,听见开门声。

抬头,是刚才在协会办公点的那两个警察。

苏子瑜递给他一杯姜茶,然后和裴楚一起坐下来。

顾洵捧着杯子,手指在边缘随意摩挲着,“谢谢。”

裴楚好端端又淋了一次雨,如今罪魁祸首就在面前,他自然没什么好脸色,直接单刀直入,“昨天下午4点左右,你在哪里?”

顾洵神色犹豫,低声道:“我在市心广场,靠近十二中学的一家茶馆里。”

他如此诚实,裴楚稍显惊讶,“曹文斌强行拆散了你和曹若依,你一直心怀怨恨,昨天下午你约了曹文斌见面,结果一言不合就动了手,回去之后你还是不甘心,所以趁夜去了修理店杀人泄愤,是吗?”

顾洵的脸上震惊之色越来越明显,“你说什么?”

他以为警察找他是为了打架之事,怎么也没想到竟是一宗杀人案,死者还是他的师父。

“师父出事了?这怎么可能……谁干的?”

他的表情太过真实,苏子瑜一时有些拿不准,“顾洵,你还是自己招了吧,根据目前所掌握的证据,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报复杀人。”

“我没杀人!我不知道师父他……昨天从市心广场离开,我就去了协会联系云南那边的热心志愿者,我没去过店里……你们可以去查的!”

苏子瑜皱眉,“如果不是心虚,那你看到我们跑什么?”

“我以为是因为昨天打架的事师父报了警……”顾洵低着头,“刚和依依分开的时候,我一直试图让师父成全我们,可是师父却用私闯民宅、骚扰依依等理由让我在拘留所待过好几次……我答应了求助者去云南帮他们找孩子的,我不想被拘留,所以才会下意识跑的。”

对他的这个解释,裴楚没说相信也没说不信,转而问了其他问题,“那你昨天为什么和曹文斌打架?”

顾洵抬头看了他一眼,微微沉默了好一会儿,才道:“因为……协会的事。”

似乎是难以启齿,他的话说得并不通畅,中途停了很多次,“我发现师父在偷拿爱心人士的捐款……我不知道该怎么处理,这件事如果揭露出去,师父可能会面临法律责任。我和他谈了很多次,希望他可以将私拿的钱还回去,可他一直不肯。几次三番下来,我情绪也有些不稳,很不满他的态度,这才一时冲动动了手。”

“关于曹文斌有没有私自拿善款,现在还不清楚,但是你莫名其妙多了三十万却是事实”,裴楚冷淡地笑了笑,出去将那个从顾洵家里拿来的纸箱搬进审讯室。

“你刚才那一番说辞,其实换一个角度也是说得通的。假设偷拿善款的不是曹文斌,而是你,曹文斌在发现这件事后多次向你警告,并在昨天下午对你发出最后通牒,若是你再不归还钱款也许他就会将事情捅出去,他的强硬态度激怒了你,你和他动了手,之后又痛下杀手。顾洵,你觉得这个版本如何?”

顾洵看着那个写着自己名字的纸箱愣怔了好半晌,直到裴楚说完才猛然回神,“我真的没有杀人啊!这个钱我不知道……”

“顾洵,不管是用黑卡联系曹文斌,还是这三十万,以及你和曹文斌之间的矛盾。在警方看来你都是最有嫌疑的人。”裴楚毫不客气地指出事实。

顾洵一时不知该如何解释,张了张嘴,好半晌才问:“什么黑卡?”

苏子瑜翻开资料夹,给了他一组号码,正是曹文斌手机里的最后一则通讯记录,“这个号码是你的吗?”

“不是。”顾洵矢口否认,“我找到家人有了身份之后就把手机卡实名注册过了,这个号码我不认识。”

“那你是什么时候约的曹文斌?”

顾洵回答:“前天晚上,那时候我刚从协会回来,手机没电了,用的还是房东太太店里的座机。”

门外一直关注着审讯情况的刘乐佳立刻回到电脑前重新拉出曹文斌的通话记录,果然在前一天晚上9点,有一通来自顾洵居住小区位置的座机拨号。

她推开门,对裴楚和苏子瑜微微点了点头。

——

之后的审讯没有丝毫进展,顾洵除了打架事件以外,其余的都拒不承认。警方也没有确凿证据可以证明他杀人,因此一时僵持不下。

无法,裴楚和苏子瑜只能先晾着他。

外面刚妹、二蛋几人正围着小柠檬一边逗她一边聊案子。

梁耀辉瞥了眼审讯室,回头又看见二蛋手里拿着顾洵父母当年的车祸案,正好翻在死者资料那一页,上面还贴着照片。

他觉得照片里的男人好似在哪里见过,“这人好眼熟啊。”

二蛋笑起来,“梁叔,你这记性咋比我妈更年期的时候还差啊,”他把案卷噌噌往后翻了两页,“你看看,能不眼熟嘛,这目击者不就是你啊。”

梁耀辉看了又看,这才想起来是怎么回事儿。事情发生在十年前,当时他下班回家,远远就看见两辆车车头对车头地撞一块儿了。那次车祸中死亡的一对夫妇正是顾洵的父母,他们当时刚得到一条有关儿子的线索,因此连夜赶往外省,谁知途中遭遇不幸。

梁耀辉叹了一声,“这可真是巧了。”

——

一场审讯下来,裴楚的嗓子更哑了,苏子瑜倒了杯热水给他,有些担心,“要不去趟医院?”

裴楚摇摇手,“不用。”说着扫了她一眼,那眼神像是在说,爷这体格用得着去医院?

苏子瑜无语。

就在这时,两人身后传来脚步声。

是庄时叙捧着电脑走了过来,“我有发现了。”

苏子瑜立刻进入状态,把离得最近的乱糟糟的二蛋的办公桌快速一理,“什么?”

庄时叙把电脑摆到二蛋桌上,“我又查了一遍曹文斌的资金情况,的确是正常的,但是他却给志愿者协会做了假账。”他打开刚拿到手的几份账目明细,“这些假账加起来是笔不小的数目,我发现曹文斌将这些钱一大半转到了老婆的账户里,还有一部分全用来买高价酒了。”

看来曹文斌私拿善款的事,顾洵并未说谎,可是他那三十万现金又作何解释?

这个似是简单又万分复杂的案子,让苏子瑜有些头疼。

她正弯着腰,一手撑在桌上俯身看电脑的姿势,庄时叙微一偏头就看到她白皙的侧脸。此时轻轻蹙眉,在屋内灯火之下,恍然有种西子捧心的娇弱感。

庄时叙微微抿唇,从口袋里摸出一板感冒药,“听说你淋了雨,这个季节容易感冒,你多注意点,吃两粒药吧?”

裴楚垂眸,就看见庄时叙手里拿着的赫然是自己上个礼拜买给苏子瑜的那盒药。

好嘛,拿着爷买的药来献殷勤,真当你裴大爷是死的啊。

这时,苏子瑜已经接了药,手指不小心蹭过庄时叙的掌心,微微的凉意。其实她倒是觉得身体还好,只是裴楚感觉有些着凉了,是该吃点药了。

刚要表示感谢,忽有一只手伸了过来,一把抽走了那板药,裴楚淡淡的漫不经心的语调响起来,“是药三分毒,别乱吃。”

苏子瑜和庄时叙都是一愣,转头,看见裴楚从隔壁刘乐佳的桌上拿了一罐润喉糖。

他拆了一颗伸手到苏子瑜唇边,“张嘴。”

苏子瑜一时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张了张嘴,一颗带着薄荷清凉气息的糖就被塞进了口腔里。

裴楚自顾也吃了一颗,两边腮帮子左鼓一下右鼓一下的,然后他看了眼庄时叙,说话有些含糊不清,“庄时叙,你继续忙,我们还有事。”

——

苏子瑜被裴楚连拉带拽地扯进了他的办公室。

揉了揉手腕,苏子瑜不满道:“你干吗呀?”

裴楚把桌上的一个证物盒搬到了茶几上,然后,他上下打量了苏子瑜一眼,“案子的调查停滞不前,你有工夫和庄时叙瞎聊,还不如再查一遍现场带回来的东西,说不定会有新的发现呢。”

苏子瑜没有发现他语气里幽怨的情绪,只当他是因为案子心情烦躁,因此也没和他争。

盒子里都是曹文斌陈尸附近的一些物品,例如碎酒瓶、茶杯之类的。

这些东西在现场其实就看过了,只是现下线索难寻,也只好从一开始再梳理一次了。

假设顾洵所言属实。案发当日,除了他之外曹文斌还有一个约。

下午四点前后曹文斌和顾洵动了手,之后他回到修理店,按照市心广场到修车店距离,以及曹文斌所选用的交通工具,大致可以判断他回到店里的时间是在傍晚五点半以后,六点以前。

而之后没过多久,与曹文斌有约的那个人,也就是犯罪嫌疑人抵达了修理店,曹文斌泡了茶叶招待客人,对方却趁其不备打碎酒瓶直接划破了他的喉咙。

情景重演,案情就像抽丝剥茧一般,渐渐露出端倪。

苏子瑜在盒子里找出装着碎玻璃片的证物袋,“阿楚,曹文斌昨天没有喝酒,而且他当时为了招待客人已经泡了茶,为什么现场还会有酒瓶?”

裴楚拿过来一看,瞥见标签顿时乐了一下,“呦,这牌子,超市打折38块一瓶啊。但曹文斌那酒柜上摆的,就没低于一千块的酒。”

说完,忽然发现苏子瑜正狐疑地盯着自己,“干吗?”

苏子瑜像是得到了一个未解之谜的答案一般恍然大悟,“原来,你还逛超市啊……”

瞧瞧,这话说得,在她苏子瑜的眼里,自己就真是五谷不分四体不勤的大少爷不成?

裴楚没好气,“少见多怪。”

回归正题,苏子瑜提出自己的想法,“这瓶酒也许是凶手带去的。”

裴楚点点头表示赞同,但仔细一想又莫名觉得怪异,“这算什么?自带凶器?可是这凶器未免太清新脱俗了吧。”

见过用刀用斧头的,就是没见过专门带着一瓶酒去杀人的。

苏子瑜也觉得挺奇怪,微微撇了撇嘴。

这时,她正好翻到什么,就听身旁一道微哑的嗓音,“别动!”

还没等反应,裴楚已经伸手探进来盒子,掌心擦过她手背。和庄时叙常年不化的冷意不同,裴楚的手一向温暖干燥。苏子瑜觉得有些别扭,快速抽回手。

而裴楚已经拿起了一个证物袋,苏子瑜看过去,透明袋子里装着的是一颗螺丝,看样子似乎还是新的。

“客厅正对着的是车辆停放的地方,修车的地方还要再往前一段距离,这个螺丝怎么会出现在客厅呢?”

苏子瑜不明白他的这个问题的意义何在,“修理店里零件乱七八糟的,不小心弹到了客厅也是很正常的啊。”

裴楚还是觉得不对,一手拿着袋子走了出去,外面众人都在工作,就连梁耀辉都是一手抱着小柠檬一手整理资料。

他快速走到庄时叙桌前,把东西往桌上一放,“咳咳,时叙啊。”

这称呼一出,庄时叙就知道他这是有求于人了,果然,裴楚下一句直接进入主题,“你能不能查一下这个零件的销售商。”

庄时叙无奈地摇摇头,忍了忍还是轻轻笑了起来,然后看了眼桌上的螺丝,发现上面有个小小的logo,便道:“可以。”

事情很快就有了结果,庄时叙把电脑转了一下,方便裴楚和苏子瑜观看,“这款零件来自宁城北桥部件有限公司。”

裴楚拧眉,他在修理店看到的零件盒上似乎不是这么个名字,“曹文斌的修理店用的是哪家的汽车零件?”

庄时叙操作了几下键盘,然后回答:“从开店到现在,曹文斌合作的一直是一家湖城的部件公司。”

苏子瑜也觉出些眉目来了,如果曹文斌有专门合作的部件厂家,那么这颗来自于北桥部件有限公司的全新螺丝又是从哪里冒出来的?为何会出现在尸体旁边?

裴楚想了想,说:“问下顾洵吧。”

顾洵离开修理店有半年之久了,但是他和师兄关系不错,两人联系频繁,对于店里的事多多少少还知道一些。

他拿着那枚螺丝仔细看了看,“师父这两年和原来合作的厂家有些不愉快,我离开前他就有意寻找新的合作商。前段时间我听师兄说,师父好像有意于宁城本地的一家部件公司,具体的我就不清楚了。”

警队随后又联系了曹文斌的大徒弟,得到的答案基本和顾洵一致。曹文斌在出事前的确看中了一家新的合作厂家,但对方的业务员一般只在五点之后来商谈,因此上日班的大徒弟并没有见过那人。

一个新的假设出现:凶手借着谈合约的借口和曹文斌见了面,趁着他检查零件样品的时候将其杀害。

一切似乎峰回路转,新的嫌疑人出现在警方视野里。

刘乐佳打了北桥部件有限公司的电话,对方称,负责文斌修理店业务的是公司一名叫许娇娇的员工。

——

北桥部件有限公司位于城南,靠近公交车站。一名江姓女经理接待了苏子瑜和梁耀辉。

“娇娇刚才急匆匆出去了,我帮你们打个电话问问吧。”

她走到许娇娇办公桌前,用座机拨了一个号码,免提键按下,里头传来机械冰冷的女声: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

苏子瑜皱眉,视线在许娇娇的桌上快速扫过,然后,她看到了一份还未签字的合同书。

上面一方赫然就是文斌修理店。

梁耀辉也看到了,脸色稍沉,他往前走了两步,直接拉开了抽屉。

一双带了血的手套用黑袋子装着,一直塞在第二层抽屉的最里面,苏子瑜看了一眼,转头去看江经理,“许娇娇有没有说要去哪里?”

“没有,我本来在和她谈事情,结果我刚接完你们的电话,她就慌慌张张地走了。”

“她的车牌号知道吗?”

江经理立刻报了一个车牌。

苏子瑜示意梁耀辉记下,之后给了江经理一张名片,“如果她有消息立刻给我们打电话。”

她拿着手机一边给庄时叙打电话,一边快速往外走,“许娇娇应该是逃了,车牌是XXX,想办法查到她的行踪……”

——

曹文斌生前最后接触的嫌疑人许娇娇潜逃了。

警方开始在全城范围内紧急寻找。

眼下是傍晚5点整,持续了一下午的雨终于渐渐停了,正好碰上下班高峰期,主城区本就不宽阔的路面无法负荷蜂拥而至的车辆,每日都要上演的大堵车开始了。

所有派出来寻找许娇娇的刑警通讯全开,耳机里传来二蛋骂娘的声音,“我这里太堵了!许娇娇她应该不会傻到往车流里钻吧?”

许娇娇如果想要逃,肯定会走连通其他市的省道或者是国道。

庄时叙一直在查监控,在全市所有的摄像头底下找一辆车并不容易,好在有完整的车牌在,这给寻找工作降低了难度。忽然,他有了发现,“许娇娇的车在北环路,靠近世纪小区路段!”

“我靠!”梁耀辉捶了一下方向盘,“那个小区往外,马上就能上省道了。”

苏子瑜看了看时间,眉头紧锁,“马上掉头!”

梁耀辉一个急转,直接转到了对面道上。

苏子瑜问:“时叙,那里路况怎么样?”

“畅通。”

“该死。”苏子瑜没忍住骂了句。

她和梁耀辉距离北环路最近,但赶到那里最快也要十五分钟,而道路畅通,许娇娇在他们抵达前应该就能上省道了。

刚妹那头估计也是被堵上了,抱怨着嘀咕着,“要是北环路也堵车就好了。”

裴楚切了一声,然后对留在局里的刘乐佳道:“那条省道直达湖城,乐佳,你马上给湖城刑警队打电话,让他们在路上布控。”

“好的。”

庄时叙那里沉默了好一会儿,大家只听到他快速敲键盘的声音,“如果,我能让北环路堵车呢?”

二蛋最先喊起来,“大神你说啥?”

“我想办法控制那里的红绿灯,应该能把许娇娇拦上一段时间。”

——

另一边,某个路段。

一辆红色的肌肉车忽然发出尖锐的刹车声,以一个极其危险的动作停在了路边,半开的车窗里,露出裴楚陡然阴沉下来的脸。

“庄时叙,你能控制信号灯?”

他声音太冷,其他人都不敢轻易开口。

庄时叙清淡虚弱的嗓音响起:“理论上应该是可以的,不过我还没试过。”

裴楚一下子就想起了骆邵宁的案子,那个闯了红灯的大货车司机却在事后拒不承认,他口口声声说当时是绿灯。

有没有可能是有人恶意控制了那个红绿灯呢?可是如果这个猜想成立,为什么交管大队那边毫无所察?

而且,连庄时叙都不敢保证能成功的操作,又有谁可以完成?

——

在交管大队给予权限的情况下,庄时叙最后还是成功控制了红绿灯。

许娇娇的车被挤在车流中上不去下不来,很快就被赶到的苏子瑜和梁耀辉抓了。

回去的路上,许娇娇显得很不安,“我把那些钱还回去还不行嘛?是我不该贪那些钱,我知道错了,可不可以不坐牢啊?”

苏子瑜被她吵得头疼,“闭嘴!”

梁耀辉从后视镜里看她一脸的不耐,笑了笑,“小苏啊,这人都抓到了,可以放松放松了,别老板着脸。”

他放了首轻缓的歌,轻轻跟着哼,遇上一个红灯,他停下来,忽然想到什么似的小声嘟囔了一句,“总觉得眼熟啊。”然后他转头去问许娇娇,“你们那姓江的经理叫什么名字啊?”

许娇娇回答:“江丽宁。”

“嘿,还真是她。”

苏子瑜不解,“怎么了,梁叔?”

“就刚我们见的那江经理,我一见就觉得眼熟,结果还真是见过的。顾洵父母的车祸案你看了吧?当年酒驾撞人就是这江丽宁的爸爸。这世界可真是小,这样都能遇上。”

绿灯,梁耀辉缓缓启动了车子。

苏子瑜却是皱眉若有所思的样子,她似乎觉得有些许不对。

她想起江丽宁用座机给许娇娇打电话,可当时她离办公桌还有些距离,正常人第一反应应该是拿手机吧?可是江丽宁的行为似乎是故意要引他们去那张办公桌。

还有,她报出许娇娇的车牌号时连想都没想,一个同事的车牌,她记得这么牢吗?

不对,这个江丽宁有问题!

她喊了声,“停车。”然后问许娇娇,“警方找你,为什么要跑?”

许娇娇愣了一下,“宁姐说公司有人举报我私下贩卖零部件从中牟利,警方马上就要找上门了,我很慌。宁姐就让我先出去避避风头,她会帮我处理好的。”

梁耀辉听懵了,“这?”

通讯另一头的所有人也都愣了。

直到刘乐佳惊呼了一声:“刚才曹文斌的妻子打来电话,曹若依不见了!”

——

晨曦公路废弃已久,夏季时政府决定重修该公路,因此这个地方堆满了建材。

雨已经停了,之前大雨瓢泼,工人们早就已经下班了,周围树木林立,老小区拆得差不多了,路上空无一人。

苏子瑜坐在裴楚旁边,低头看着刘乐佳发来的资料,“江丽宁的父亲在十年前因为酒驾去世,那场车祸还有两名死者,就是顾洵的父母。而江父酒驾是因为那天他在曹文斌家里吃饭,曹文斌是个酒鬼,但凡和人吃饭就一定要喝酒的。而且不止是自己喝,还要拉上别人一起喝。”

裴楚无视交通规则直接闯了一个红灯,“所以,江丽宁把父亲的死怪到了曹文斌头上?”

“应该是的,资料显示江父不好酒,那天实在是挡不住劝才喝的。”

“劝酒?呵……”裴楚冷笑一声,又踩下一脚油门。

苏子瑜也觉得有些不能接受,三条人命竟然毁于一场劝酒,而那个劝酒的人却生活美满,也难怪江丽宁不能释怀了,“曹文斌在知道顾洵亲生父母是谁后,就极力反对女儿和顾洵在一起,原来是因为这个原因。还有他忽然在十年前加入了志愿者协会,怕也是心里有鬼,过意不去吧。”

所有之前想不通的事,现在都被串联起来,一切都说得通了。

“如果你是江丽宁,你会怎么对曹若依?”

苏子瑜回答不上来,“我不知道。”

曹、江两家在出事前关系很好,曹若依和江丽宁是从小一起长大的,两个人原是好朋友,家庭条件也都相似。可是一场车祸毁了江丽宁的家,毁了她前半辈子,让她和曾经的密友活生生成了两个世界的人。

她恨毒了曹文斌,对于他的女儿也是恨的吧,或许还有嫉妒?

靠近晨曦公路,裴楚缓缓停了车,其他方向的警车也同一时间到达指定地点。

对讲机里不断传来汇报声。

裴楚拿过杯托上的望远镜,伸出窗外看了一眼。

“幸好我们的凶手理智尚存,没有直接杀了曹若依。”

他把望远镜往边上一递,苏子瑜接过。

远处,小树林外的那一段路,就是当年的车祸地点。

路上没人,苏子瑜只看到修到一半的柏油沥青面,还有一旁人行道上尚未安装完成的地砖。

手转着望远镜的焦段,她凝神看着每一处。忽然,在树影里,她看到了模糊的景象。

是曹若依!

只见曹若依双手被绑歪倒在一棵树上,透过望远镜,苏子瑜能看到她脸色苍白,额头有冷汗沁出,似乎无法相信一般看着面前的女人。

那个女人正是她之前接触过的那位江经理。

而她的手里有——一瓶酒!

昨夜曹文斌被玻璃划破脖颈的画面还在眼前,苏子瑜瞳孔一缩。

开门声乍起,裴楚已经摔门而出,同时隐藏在各处的警察也都动了。

苏子瑜也沉着脸下了车,然后拿着对讲机道:“确保人质安全,危急时刻直接开枪击毙。”

“明白。”

“明白。”

对讲机里陆续传来声音。

苏子瑜心头沉重,在抓捕中她很少会下这样的指令。但是曹若依情况特殊,稍有不慎就是一尸两命,警方不能冒险。

道路坑洼,苏子瑜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小树林靠近,这时浓重的黑色从天际线一点一点推进着。

天,就要黑了。

裴楚和二蛋等人已经来到树林边缘。

二蛋冲里面喊:“江丽宁,放开曹若依!”

江丽宁脸色平静,对外面已经包围她的警察视若不见,她蹲下来,平视着曹若依,“害怕吗?我也很怕,那天曹文斌灌我爸酒的时候我就很怕。”摇了摇手里的酒瓶,她继续道,“就是这种酒,一杯又一杯……”

曹若依摇着头,“丽宁,你别这样……”

“尝尝吗?这可是你爸最喜欢的东西,他不是想喝吗,我昨天让他喝了个够。”江丽宁稳稳地开了酒瓶,然后捏住曹若依的脸就往她嘴里灌。

“不……咳咳!”难受的呛咳响在寂静的树林里。

天色昏暗,众人打起了灯,光线一照就看见里面曹若依痛苦地躲闪着,可是江丽宁却是禁锢着她,面无表情,抬着酒瓶直往她嘴里倒酒。

苏子瑜的枪口遥遥瞄准了江丽宁的额头,窒息的气氛里,她手忽而微微一动,对上了江丽宁的胸口但却又避开心脏的位置。

“江丽宁,放开曹若依自首吧!你还有机会回头!”她喊道。

就在这时,被带着一起来的顾洵猛然挣脱刚妹的控制,往前冲了两步又被裴楚一把拽住。

他不停地扭动着,朝里面大吼,“你别碰她!”

这句话像是暂停键的开关,江丽宁停下来。

她回头,在无数强光里,男人俊气的脸上满是焦急。

“顾洵,你不恨吗?要是没有那场车祸,你的父母就不会死,他们会找到你,给你一个完整的家。”

江丽宁愿意和顾洵说话,警队众人都愣了一愣,裴楚松开手,任由他冲进树林。

顾洵惊闻父母车祸的真相,已是心力交瘁,可他必须强打起精神来,那个曾经深爱过的女孩,还在危险之中。还有,和他一样在车祸中失去家人的姑娘,犯了错,他想帮帮她。

“你这些假设都没有意义。”他慢慢靠近两人,做出随时可以攻击的动作,“事情过去这么久了,你为什么不好好地生活,反而要毁了自己。”

江丽宁随手一甩,酒瓶落地,应声而破,外围的警察心头顿时一跳。

但江丽宁并未做出过激反应,她只是嘲讽地笑了一声,“说的倒是好听,你不恨是因为你什么都不知道。”

——

江丽宁的噩梦始于15岁那年夏天。

父亲开着车带她和妈妈去曹叔叔家吃晚饭。那天,她有些不高兴,因为曹若依出去旅游了,而她却被补习班绊住了脚。

父亲一边开着车,一边从后视镜里看她,“哎哟,我们小公主这是怎么了?”

她低着头不理,忽然一只大手伸到面前,一个白色的小盒子,里面装着的是她心心念念的新款MP3。

“谢谢爸爸!”她顿时就高兴起来,扑过去亲父亲。

母亲笑着骂她,“别胡闹,你爸开车呢!”

一路上,笑声不断。那时候她看见夕阳初起,挂在天边好看得不得了,沿路小树林里有蝉叫虫鸣,一切都是美好的模样。

曹叔叔家里一桌子的菜,她和母亲吃完就和刘阿姨坐在客厅里看电视。

饭桌上传来曹叔叔洪亮的声音,“明天又没什么事,今天我们哥俩好好喝,不醉不归。”

“你不喝就是看不起弟弟啊,咱俩感情深一口闷,你可别拒绝。”

“行了,再来一杯,弟弟我先干为敬。”

“……”

那个时候的她对这种饭桌上的劝酒一知半解,只是有些不乐意地想:为什么一定要让爸爸喝?

当外面的天黑透,曹叔叔和父亲还在喝酒,母亲有些不高兴,又不好当着人家面硬拉老公回家。

“我先带丽宁回去了,孩子明天还上补习班呢。”母亲这样说。

她看见父亲满脸通红,茫然地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母亲,皱着眉含含糊糊地说了声:“好……”

她被母亲牵着往外走,离开前,她回头,父亲一只手撑着额头,另一只手试图去推曹叔叔端起的酒。

两家离得不算远,走路二十多分钟就能到。

夜色浓重。

她打开MP3,耳机里传出流畅的乐曲,她和母亲缓缓走在回家的路上。

一阵刺眼的光,有辆车迎面开来和她们错身而过。

砰——

巨大的碰撞声响起,她吓得浑身一颤,手没拿稳,MP3“啪”的一声掉在了地上。

回头去看,两辆车面对面狠狠地撞上了,车头尽数挤压变形。

路灯下,透过前挡风玻璃,她看见父亲满脸的血。

父亲死了,还因为酒驾致人死亡让她和母亲背上巨额赔款。母亲整日以泪洗面,变卖了所有的财产才勉强凑够了一半的赔偿款。

她还记得母亲带着她去曹叔叔家里借钱时,对方故作为难哭穷的嘴脸。

为什么要求他?分明他才是罪魁祸首啊!如果不是他一直让父亲喝酒,父亲怎么会醉到连车都开不稳。

都是他!

从此以后,她记住了一个名字,至死不敢忘——曹文斌。

母亲实在赔不出钱,家里房子又卖了,后来走投无路之下,就带着她去了外婆家。

失去父亲后的母亲像是没了水分的鲜花,迅速枯萎。没几年,母亲就去世了。

她在外婆家受尽舅妈的冷嘲热讽艰难生存着,她的心里一直有一团名为仇恨的火,每日每夜地燃烧着她的理智。

原本,她并不想杀人的。

可是三个月前,当她和客户在饭店吃饭时,却看到曹若依身披婚纱在曹文斌的陪伴下走到了新郎身边。

舞台上,曹文斌表达了对女儿的祝福,话语里满是一个父亲不舍又欣慰的复杂心情。

台下掌声雷动。

她看着那幸福的场面,忽然就觉得讽刺极了。曹文斌凭什么得到这样的生活,而她一家却在痛苦挣扎里支离破碎。

她不甘心,那种熟悉的仇恨的火再次将她烧得心口灼痛。她开始利用职务之便借机联系上曹文斌,明里暗里观察着店里的情况,之后更是以合作为由约了单独见面。

当曹文斌的血流得满地都是,当辛辣的液体一点一点灌进他嘴里,江丽宁觉得心里真是痛快极了。

以前曾听人说过这样一个问题:当一个不会游泳的人被怂恿着下了水溺死了,那么那个怂恿者该死吗?

当然该死!她这样告诉自己。

既然法律无法判断,那就由她自己来制裁。

——

树林里,曹若依揪心的咳嗽止都止不住。

顾洵一边注意着曹若依的情况,一边问江丽宁,“那三十万是你的?”

“那是余下的赔款,我不是曹文斌,该是我父亲承担的责任,我一分都不会赖。”话音顿了顿,“你不用这么紧张,我不会杀她的。”

说完,她站起身,居高临下地看着倒在地上的曹若依,“记住,是你爸爸对不起我们江家,高高在上的曹公主,有着一个背负三条人命的爸爸。你说,这报应会不会落到孩子头上?”

曹若依的身体已经达到极限,只觉浑身忽冷忽热的,肚子里的宝宝似乎也因为那一番恶毒的话而闹起了脾气,连带着一抽一抽地疼。

顾洵再也忍不住,忽然冲了上去,直接撞开了江丽宁,外面的警察蜂拥而至将她利索地铐了起来。

江丽宁根本没有做丝毫的抵抗,被警察拉起往车上拖的时候,才挣扎着回头,看了眼被顾洵抱起的曹若依。

透过那张脸又像是看到了她浑身酒气,大声劝酒的父亲。

法律无法制裁的怂恿者,终于还是死在了她手里,她十年的执念终于化为泡沫散在空气里。

夜,真黑啊,像极了十年前那个满是惊慌和鲜血的晚上。

——

24小时内破案,戴局长很欣慰,把裴楚和苏子瑜叫到办公室好一顿夸。对于私闯民宅、私拆私人物品这些“小错误”当即大手一挥,表示不再追究。

江丽宁落网,对于罪行供认不讳,警方已在开展后续收尾工作。

但苏子瑜的心情却没有因为案子破了而放松,因为江丽宁明确表示她并未从现场带走任何东西,也没有看到过猫咪U盘。

所以,杀死曹文斌的和偷走U盘的是两个人,而那个人警方至今没有查到任何线索。

中午,苏子瑜在自己的办公室里睡着了,直到一阵手机铃声将她吵醒。

她揉了揉眼睛,手机屏幕显示的是档案室的号码。

老杨头的声音传过来,“小苏啊,你那个12.29的案卷看完了没,该还啦。”

“知道了。”

苏子瑜拿着案卷到了档案室,老杨头正靠在椅子上斗地主,一进门就听见手机里传来一句“要不起。”

“杨叔。”

“诶,小苏来啦,先坐先坐。”老杨头抬眸,看是她立刻就笑起来,“我这儿马上就能赢了,等我会儿哈。”

苏子瑜无奈笑笑,“杨叔,你玩你的,我自己去放。”她走到档案架上,对着标签把案卷放了回去。

老杨头一边关注着手机,一边跟她说话,“最近借12.29案卷的人还不少呢,就那天你刚拿走,第二天小楚就来借了。小苏啊,你是不是把你爸还有你姐的事儿和小楚说了啊?他前天还把7.23分尸案的案卷拿走了。”

当年林宗良为了保护苏子瑜,一直封存着有关她的信息,因此在7.23分尸案以及江亦姝的关系圈里并未出现她的名字。这些事年代久远,连后来上任的戴局都不知道。在经过无数次人员调动后,现在局里知道苏子瑜身世的就只有梁耀辉和专管档案的老杨头。林宗良当初和他们打过招呼,没有特殊情况,两人是不会对外说这件事的。

因此当裴楚来借7.23和12.29案卷时,老杨头还挺奇怪的,以为是苏子瑜自己和裴楚说的。

“阿楚在借我爸爸和姐姐的档案?”苏子瑜一怔,脸色一下子就冷了下来。

牌局到了紧要关头,老杨头无暇顾及其他,含糊地答了句:“是啊。”

——

苏子瑜心头烦乱,恍恍惚惚地从档案室出来。

正准备拐进楼道,忽然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苏警官。”

回头,是曹若依一家人。

苏子瑜微微朝他们点头,然后看向曹若依的肚子,那天被灌了那么多白酒,就怕孩子有个闪失,“孩子还好吧?”

“嗯,宝宝很健康。”曹若依微微笑了笑,“我们是来带爸爸回家的。”

苏子瑜了然地点点头,“法医室在地下一层,我找人带你们过去。”说着,她随手拉住了一个民警。

曹若依没动,让丈夫先带着母亲过去,“我有些话要和苏警官说,等会儿再下去。”

丈夫和母亲离开后,她脸上的浅笑淡了下来,直至消失。

“他,怎么样?”

苏子瑜知道她问的是顾洵,组织了一下语言才干巴巴地道:“很好,”大抵觉得自己说得太简单了,她又加了一句,“他把三十万全部捐给了Wait,又从云南找回了一个孩子。”

“嗯,”曹若依垂眸,唇轻轻抿着,像是欣慰的笑,又像是有些遗憾的不舍,末了,她摘了脖子上的项链交给苏子瑜,“苏警官,如果你有机会见到他,请帮我把这个还给他。”

苏子瑜并不懂情爱,也不明白曹若依复杂的心情,只是接过项链“哦”了一声。

“我和我妈商量过了,爸爸私拿协会的那些善款,我们会尽快凑齐归还的。对了,我把U盘里那张照片画下来了,”曹若依从包里拿出一张折叠的素描纸,“我其实也记得不是很清楚了,可能会有些不像。”

——

和曹若依分别,苏子瑜转头进了楼道,她边走,便打开那张素描纸。

清淡的笔触在纸上画出两个人,一男一女,依偎着甜蜜地笑。

虽然五官细节有些出入,但苏子瑜一眼就认出了那个女人就是江亦姝。

脚步停住,光线从楼梯平台的窗户里照进来,打在黑白的画像上。

苏子瑜的目光缓缓移向那个男人。

熟悉的感觉扑面而来,她皱着眉仔细回忆着,总觉得这个人在哪里见过。

便在这时,裴楚的电话打了进来,“喂,你在哪儿呢?大家等着你一起去吃饭呢。”

暖阳打在身上,苏子瑜却忽然有一股冷意从脚底升腾,她浑身都在发颤,裴楚的声音变得越来越模糊。

啪——

手机落在地上摔得支离破碎。

她攥着素描纸,目光死死地盯着上面抱着江亦姝的那个男人,他是——裴楚的小舅舅。

——

刑警队办公室里,二蛋饿得鬼哭狼嚎,“饿死我了,副队怎么还不来啊?”

忽然,一声剧烈的开门声响起。

里头众人一个一个往门口看。

只见苏子瑜冷着脸从门口走进来。

刚抱怨完的二蛋瞅着自家副队这张冷脸,立刻闭了嘴。

“你怎么才来啊,”裴楚把外套往肩上一甩,对其他人挥挥手,“走吧,吃饭去。”

苏子瑜没动,等裴楚走到近前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然后,众人听见冰渣子一般的冷淡嗓音,“我有话跟你说。”

庄时叙走在最后面,发现气氛有些不对,担忧地看了苏子瑜一眼,“子瑜,你怎么了?”

苏子瑜似乎没听见,神色冷冷地扫了眼其他人,“你们出去。”

大家面面相觑,一个个赶紧往外跑,隐隐还能听见刚妹的嘀咕,“副队怎么好像要和师父打架似的?”

二蛋:“闭嘴吧你,大神,我保护你,我们赶紧远离战场!”

窸窸窣窣的声音渐渐远去,办公室里只留下裴楚和苏子瑜。

裴楚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下,“喂,你怎么回事?”

苏子瑜抬眸,眼底倒映着裴楚的身影,她瞳孔缩了缩,只觉得心底蓦然涌起一团火来。

她把素描纸往他身上一扔,“这个男人你认识吧?”

裴楚茫然,低头去看那张纸,目光落在画中人上,脸色登时变了,“这……”

“眼熟吗?你的小舅舅。你为什么要借12.29和7.23的卷宗?”

裴楚脑子一团乱,再一看苏子瑜这神情,他就知道事情要糟。

“你在查我?还是为了查江亦姝?裴楚,你是不是对我很好奇啊?那我告诉你,7.23杀人案的凶手是我亲生父亲,12.29自杀案的死者是我亲姐姐,听明白了吗?”

她很少一次讲这么多话,现在显然是气急了,裴楚有些头疼,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子瑜,我不是……”

“想知道我姐姐是怎么死的吗?”苏子瑜不知道怎么宣泄心底的怒意,声音一个字比一个字冷。

“跳楼,怀着五周的身孕就那样从15楼摔了下来,一尸两命。我一直在想,孩子的父亲呢?为什么从来不出现,你知道别人是怎么说她的吗?未婚先孕,为情自杀!那个时候你的好舅舅他在哪里?!”

裴楚也是近期才查到江亦姝的,案卷又一直在苏子瑜手里,他根本不知道江亦姝是怀着身孕死的,也根本没想到她和骆邵宁真的是情侣。

骆邵宁在创业前曾在青南财经大学带过研究生,他调查出来的资料里,江亦姝是骆邵宁带的唯一一批学生。之后骆邵宁下海经商,而江亦姝回到宁城工作。这两个人像是一下子就没了交集,直到他们死在同一天,同一座城。

“子瑜,你冷静一点,你姐姐出事那天小舅舅就在宁城,他放弃美国一个重要的合同匆匆赶回,可能就是为了给你姐姐一个交代,只是……”

“你说什么?”苏子瑜脸色苍白,冷眼看他,“我姐姐死的时候,他就在是吗?呵,那他为什么还会让自己的女人出事?还是说我姐姐根本就是他推下去的?!”

最尊敬的长辈被人如此揣测,就是一般人都受不了,更何况是裴楚,他的手一下子攥紧握成了拳,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压住火气,“苏子瑜,你怎么也是个警察,不要随便下定论,小舅舅不会杀人,江亦姝的死和他没关系!”

苏子瑜气极反笑,“是吗?那你为什么查她的案子,为什么查我!如果不是想要掩盖真相,你何必费这些工夫,你裴大少不是最不爱管闲事的嘛!”

说到最后实在是气狠了,苏子瑜声音越扬越高,最后几乎是在吼他。

“当年你跟着我一起来宁城,也是有目的的吧?为了我姐姐和你舅舅的事吗?裴楚,我以前讨厌你,可做了这么多年的搭档,我也挺稀罕你这朋友的,结果到头来,你一直在骗我。呵……”

苏子瑜忽然觉得心里很难受,不知道是为了姐姐在愤怒,还在为了自己被欺骗而生气,“明天我会给戴局写申请把你搭档换成二蛋。姐姐的案子我也会申请重新调查,你最好不要妨碍我。”

说完,也不看裴楚,转身就往里间办公室走。

“苏子瑜,你怎么能这样……”

“裴楚,我不想看见你,你离我远点。”她抿着唇,手搭在门把上。

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子瑜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腰上一紧,一双冰凉有力的手掌牢牢箍住了她,强硬地带着她转了一个身。

她被压在玻璃门板上,裴楚脸上血色褪尽,一只手抵在门上,一只手横在腰间,将她控制在他怀里。

“裴楚你在干什么!”

苏子瑜怒急,一只脚屈起直接顶向他腹部。他吃痛连连咳了好几声,却一直不肯放手。

“我没骗你!”

裴楚看着她执拗地又重复了一遍,“我没有骗你。”

苏子瑜被他控制着,这种感觉让她极度不适应,脸上冷得像是结了一层霜,不停地挣扎,“放开我!”

裴楚像是没听见,他此时已耐心耗尽,手上用力恨不得折断她的腰,说话也不管不顾了。

“我查江亦姝是为了弄明白小舅舅的死,四年前,在江亦姝跳楼后没多久他就意外车祸身亡了。而我查你,是因为我喜欢你!”这句话他说得咬牙切齿,语气里又满是委屈的意味。

“我跟在你身边十年,是因为我他妈犯贱,放着那么多女人不要,偏偏喜欢你这块捂不热的石头。我想知道你的一切,想一直陪在你身边,想着有一天也许你就会回头看到我!苏子瑜,我也想离你远点啊……”

可是,我做不到。

他从年少到如今即将而立,从首都追到宁城,经历了大大小小无数的案件,有并肩也有过争执。老五后来问他:京里那么多好姑娘,江南那么多美女,为何就认定了苏子瑜?

其实他也曾在失落时问过自己,可是有什么办法呢,这个世间千千万万人,他偏就一个也入不了眼。喜欢是什么?喜欢是她的模样,她的一举一动,她的喜怒哀乐。这一生,他的喜欢只有一个名字,那就是苏子瑜。

他愿意陪她耗上一辈子,但这并不代表,他不会难过。

比如现在,裴楚就越说越委屈,越说越生气,怀里的这个女人真是骂不得打不得,憋屈死爷了!

裴楚一口就咬在了苏子瑜脖子上,鼻尖有属于她的淡淡绿茶香,和她同行而伴的记忆如同被按了快进的电影,快速在眼前掠过。

他从不知道自己会喜欢一个女人喜欢到恨不能记住有关于她的所有记忆。

——喧闹的走廊,她一个过肩摔将他撂倒在地。她居高临下,眉目清冷,“有钱人家的少爷,也想做人民警察吗?”

——春季飘着花香的空气弥散,宽阔的射击场上,他次次中不了红心,她放下枪,忽然淡声指导,“你持枪的姿势不对。”她靠过来,一股绿茶的清香就紧跟着过来,他捂住不听话的心口,第一次知道原来靠近喜欢的姑娘真的会心跳加速。

——挖心大案营救行动,炸弹四起,周围都是火光,她忽然扑过来带着他往旁边滚了数圈,一颗炸弹就炸在刚才的位置。她满身满脸的土,惊魂未定就急急问他,“你没事吧?”

——春节刚过,首都机场里光线温暖,她惊讶地看着忽然出现的他,末了竟是难得笑了,“要和我一起去宁城的搭档是你?”拿起行李,扬了扬机票,她转身往登机口走,“走吧,搭档。”

一不小心,就十年了。这一生有多少个十年?

水越深,流淌之音越弱,感情也是如此,浓到极致,亦会无声。

他小心翼翼隐瞒了这么久,今天终是没有忍住,苏子瑜会怎么想呢?是依旧将他看作搭档,还是连之前那些微薄的关系都维持不了了?

从小要什么就直接抢过来的裴大少,现在面对喜欢的人却是毫无办法。他不知道该怎么做,火气过后,无措和不安就开始升腾。他在害怕。这份一直不敢挑明的感情,会不会把苏子瑜越推越远?

百般纠结中,心口一阵一阵地难受,一滴泪忽然落下,在苏子瑜白皙的皮肤上滑过最终消失不见。

太丢人了!裴楚自暴自弃地想。

苏子瑜的挣扎尽数消失在这一滴泪里,她觉得脖子上那块湿漉漉的皮肤似乎被灼得要烧起来了。

从大学起她就认识裴楚了,这个男人从一开始的桀骜不驯、霸道痞气,到后来渐渐成长为独当一面的警察。他一点一点刷新着她对他的印象。她见过他很多模样,微笑的、冷漠的、生气的、发火的……可她从来没有见过他哭。

“阿楚……”

她从不知道,他有着这样的心思。她不懂,不懂什么是喜欢,她也没想懂,她总觉得自己的命是捡回来的,是要替父亲赎罪的。所以她做了警察,拼命地想破每一个案子。

这个男人,他们做了十年搭档,如此漫长的时间,久到她已经习惯他的存在,她可从没想过……

“苏子瑜,我喜欢你。”他的声音有些哑,固执地委屈地告诉她,“我真的……很喜欢你……”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撸君)

编者注: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无声之城》阅读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