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一)
进入一月份后,天冷得跟十二月完全不在一个段位上,梁耀辉打着哈欠从地铁站出来。他脚踩着一双最朴素的黑白棉鞋,身上是件深色短袄,拉链一直拉到最上面,领子翻起挡在脖子上御寒。
8点刚过五分,街上人潮汹涌,店铺里各式早餐冒着腾腾的热气,空气里满是食物的香味。人们缩着脖子来去匆匆,各种交通工具的鸣笛声和吆喝声连成一片。
梁耀辉随便进了家包子店,搓着手道:“两个肉包,一杯豆浆。”
老板利索地拿袋子从热气直冒的蒸笼里装了两个包子,“好嘞,一共五块一。”
梁耀辉摸出张皱巴巴的五块纸币,笑着道:“老板生意兴隆哈,这一毛就算了呗。”
“哎哟,我这可是小本生意啊。”
“知道知道,不过也不差这一毛钱是吧。哎,又有客人来了,就不耽误你做生意啦。”梁耀辉把钱往桌上一放,笑呵呵就转身出去了。
老板无语片刻,一边给新来的客人装早餐,一边吐槽,“这年头,咋还有这么抠的人啊!”
——
梁耀辉晃荡着早餐袋,嘴里哼着歌慢悠悠走着,快到门口的时候迎面碰上了从停车场过来的庄时叙。
自从程沉伏法前一天那次通宵加班后,庄时叙就病了一场,连着休息了好些天。即便如此,他此刻的脸色依旧像是这个清晨打在枯叶上的寒霜一样苍白,只一眼就给人一种虚弱之感。大抵是外头空气太过冷峻,喉间一凉就忍不住咳了起来。
梁耀辉把手里那杯热豆浆递了过去,“小庄,你这感冒怎么还没好利索呀,赶紧喝点热的暖暖吧。”
“咳咳,谢谢……咳咳咳……”他道了谢,跟着梁耀辉一起往里走。
时间尚早,大厅里有些空空荡荡的,途中遇上了新上任的法医室主任胡晏骁,他正在安排人从侧门搬运无主尸体前往殡仪馆,这其中就有程沉的那一具。
“小胡啊,你这是干吗呢?”
胡晏骁苦笑,“解剖室的冰柜都被这些无主尸给占满了,只好先处理掉了。”
正好有两个人抬着程沉的尸体经过,径直往侧门去了,庄时叙站得近,仿佛都能闻到尸体诡异的尸臭,脸色不由又白了一分,他偏着头轻轻捂住口鼻。
梁耀辉低声感慨,“哎,程法医真是可惜了。”
又聊了几句后,胡晏骁说:“我就不跟你们瞎聊了,事情一大堆呢。”
“行,你先忙。”
这话音才落,就听不远处楼梯间传来一阵清脆的嗒嗒声,是高跟鞋击打地面的脆响。
循声望过去,就见一个穿着职业装的女人走下来。
梁耀辉眯着有些模糊的眼睛看了一眼,然后缓缓露出惊讶的神色,“吖吖?”
在局里待过些年头的人都知道梁耀辉有个女儿叫梁颖,小名吖吖,小时候常常被抱来局里玩。后来,大约是在二十年前,梁耀辉妻子意外过世,从此他就性情大变,从积极向上的好青年变成了之后插科打诨的老油条,女儿也因此渐渐和他生分,更是在成年后直接独自生活了。
梁耀辉上一次见到梁颖还是在今年清明去给妻子扫墓时,离现在快有大半年了,乍然这样看到女儿,他顿时就愣了愣。
堪堪走到楼梯口的梁颖闻言脚下一顿,抬头见是父亲,眉头一下子就皱了起来。
这父女俩相见的画面颇有些许微妙,庄时叙此刻虽然并不知两人关系,但也感觉得到气氛不大对,便道:“梁警官,我先上去了。”
庄时叙离开后,梁颖也动了,她踩着精致的高跟鞋,白色风衣搭在臂弯里,像是没看见梁耀辉一样从他面前走过。错身而过的那一刻,男人已显出苍老的声音响起:“吖吖,你怎么在这儿?”
梁颖停住,转头看了他一眼,昔日高大如山的父亲早就不如当年强健了,脸上皱纹暴露出岁月的侵蚀。曾经父亲背着她奔跑的画面还在眼前,她却无法将记忆里的父亲与眼前这个男人重合。
他,令她太陌生了。
梁颖露出不耐的神色来,“与你无关。”
脚步声远去,梁耀辉依旧站在原地,脊背似乎有些弯。
楼梯上又是一阵脚步声,陈组长手底下的一个小民警急匆匆跑下来,看见梁耀辉就问:“梁警官,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打扮漂亮,穿着银色高跟鞋的小姐?”
话语里形容的人分明就是梁颖。
他道:“怎么了?她惹什么麻烦了吗?”
“没有,那位小姐是昨晚在穆海会所里的客人,没犯事儿。不过她把身份证落我们办公室了。”小民警把手里的一张居民身份证扬了扬,回答道。
对涉黄、赌、毒的穆海会所的调查由陈组长牵头,历时近半个多月,昨晚终于可以收网。这场行动刑警队也有参与协助,但梁耀辉由于年纪大了,又是局里出了名的喜欢躲懒,协助其他小组行动这种事他逃得是比谁都快,裴楚也不勉强,因此他便没有参与。而梁颖当时正在会所里,于是和所有客人一起被一股脑儿带到了警局。
梁耀辉听得脑门上青筋突突直跳,一把抓过身份证就往外跑,“我去给她。”
——
梁颖昨晚和客户在会所吃饭喝了不少的酒,紧接着又是被带到警局问话,好不容易能离开了,偏偏还碰上了不想遇到的人,可谓倒霉到了极点。
她一边揉着酸疼的太阳穴,一边往地铁站走着。身后忽然传来压抑着怒气的声音:“梁颖!”
回过头,竟是梁耀辉,每当生气时他总是连名带姓地喊她,情绪外露明显。
梁颖瞅着他沉下来的那张脸,只觉莫名其妙,“什么事?”
“穆海会所那种地方是你一个女孩子该去的吗?被女婿知道了非得和你吵一架不可。”梁耀辉跑得急,气息还不稳,但不满的话已经出口,“你别老是不当回事,现在涉黄涉赌甚至涉毒的娱乐场所太多了,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诱惑。你有老公,有孩子,不该去那些地方。”
梁颖听他说完,慢慢露出讽刺的笑来,“我离婚了,你不知道吗?”
梁耀辉所有的表情一时间全僵在脸上,“什么?”
“这么多年你都对我不闻不问,现在又有什么资格管我?”梁颖低头看着他皱纹深深的手,唇角微微抿了一下,随即一用力将自己的身份证抽了出来。
梁耀辉看着她转身要走的背影,哑声问:“那小柠檬呢?”小柠檬是梁颖的女儿,今年才三岁。
这次梁颖没有回头,空气里传来她淡漠的回答,“小柠檬有保姆照顾,不劳你费心。”
——
同样的时间,宁城素禾墓园。
常青松柏仿若卫士守护着亡者的宁静,苏子瑜穿过长长的水泥走道,两旁皆是常年不败的绿植,半山腰上风大,吹得树叶婆娑作响。
清晨的墓园空寂寒冷,远处传来管理员收听新闻的声音。
苏子瑜捧着一把向日葵花束,行至一半就拐了弯,前后都是或崭新或斑驳的墓碑。
缓步走了不到二十米,她缓缓地停了下来。
面前黑灰色的碑上有一张褪了色的照片:在大片没有边际的花田里,美丽的女人亭亭而立,长发被风吹起。她一双眼睛灿若星辰,笑意荡开在脸上,温暖得像是这寒冬里难得的暖阳。
记忆中的江亦姝与眼前冰冷照片里的人渐渐重叠,苏子瑜眼眶一热,险些落下泪来。
从出事到现在,这是她第一次来看江亦姝,她曾在养父和陆琛面前装作若无其事,可其实她只是不想让自己去接受现实。仿佛她不来,这座墓就不存在,她的姐姐还好好地生活在阳光下,过着她无比羡慕的生活,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留着一张颜色褪尽的照片,冰冰冷冷地躺在地底下。
可即便再想逃避,都改变不了事实,警局案卷里记录着这个与她血脉相连的亲人最后的信息。
“2013年的12月29日,一名江姓女子从高楼15层坠下,当场死亡,一尸两命。”
苏子瑜看过无数的案卷,可没有一份如同“12.29自杀案”那样,每一个字都像钩子一样绞着她的心。
碑前有一束已经风干枯萎的向日葵,大抵是忌日那日母亲带来的。苏子瑜弯腰将花放在另一边,然后又缓缓站起,脊背挺得笔直,像是站军姿一般,那是防御、自我保护的一种状态。
“对不起,一直都没来看你……”
山间皆是风穿过树林的声音,不知名的鸟雀偶尔啼鸣,四野空荡无人。她孤身立于碑林之间,脸上神色很淡,只是唇角紧抿,垂下的手也握成了拳。
“我一定会找出害死你的凶手。”
苏子瑜将当年江亦姝的尸检报告给宁朔看过,他在离开宁城前给出了答案,程沉的确是在尸检上做了手脚,再加上他死前的那句话,还有什么是不明白的呢?
江亦姝根本就不是自杀!
程沉明显知晓内幕,也直接影响了当时的调查结果,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又是谁主导策划的?
隔着四年时光,江亦姝的案子至今隐在重重迷雾里。苏子瑜有些烦躁,更多的是心底挥之不去的难受。
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回忆起童年的岁月了,可现在,那些和姐姐一起生活的画面像是电影一样在眼前循环重放。
记忆最是不能回忆的。时光易老,生死两别,如此情境下,当初所有的美好转头都化为了残忍的刺,一点一点扎进心底。
苏子瑜忽然低下头,目光流连在那张照片上,手微微抬起想要去触碰却又堪堪停在半空。阳光打下,空气里弥漫飘浮着白尘,有许多缀在她手上又轻飘飘地飞远了,就像那些短暂到屈指可数的美好回忆,抓都抓不住。手指在阳光和浮尘下蜷了蜷,最终徒劳地垂在了身侧。
她眉眼耷拉着,碎发隐约挡住了侧脸,看不清脸上是何表情,只是声音有些轻,和着风散得远远的,“姐姐……”
——
静静在墓前站了近一个多小时,直到双腿都感觉被冻僵了,苏子瑜才转身离开。
顺着山路走到山脚下,不到五十米处就是公交车站。正好踩点赶上一班,苏子瑜投币上了车。
公交车拖着笨重的身躯渐渐远去,一直停在对面停车场里的一辆红车忽然启动,驶出大门后直接往山上开去。半开的车窗里露出裴楚刀刻般的侧脸。
——
苏子瑜今天休息,从素禾墓园回到市里才刚刚九点,她回了家,难得有时间将屋子打扫了一遍,又零零碎碎去买了些日用品和装饰品,当家里焕然一新之时外面已是晚霞盛开。
冬季昼短,稀薄晚霞很快便被升起的夜色吞噬。
晚上8点,城市另一端。
梁颖下了班坐公交抵达了江北车城,她的车前天出了些问题放在了修车店,今天正好是约定取车的日子。
江北车城位于市中心边缘地带,是宁城著名的二手车市场,周边紧邻无数大大小小的4S店和修车厂。
梁颖昨夜在警局一晚上都没休息好,今天一大早又赶去上班,现在已经是疲惫至极,脸色都有些发黄了。她拎着包沿着橙黄的路灯走了好一会儿才看到一块伫立在店门口的招牌,上面五个宋体大字:文斌汽修店。
下午的时候梁颖给老板打过电话再次确认晚上要来拿车,老板满口答应,但此时店里却是黑漆漆的。
烦心事一堆,梁颖此时心情已经很是糟糕,她拿出手机给老板打了几个电话但都无人接听。一气之下,她索性上前敲门,店面供汽车通行的那扇卷帘门已经拉上,只另一旁的玻璃门似乎虚掩着,隔得近了才看见里面居住的隔间里亮着灯,她敲了一会儿,里面没有一丝动静。
梁颖推门进去,“曹老板?”
走到隔间门口往里望,里面乱七八糟的,东西扔了一地,唯独不见有人在。
“奇怪,人去哪儿了?”她有些纳闷儿,这家文斌汽修店一向关门晚,周边的店一般下午五点就停业了,只有这里一直营业到晚上九点多,有时甚至是10点都还开着,像今天这样早早关灯歇业的还真是少见。
梁颖四下随意看了看,借着隔间里的光,她隐约看见自己的车停在左边角落里。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闻的机油味,梁颖打开手机的灯,往左边慢慢走去。
就在她的车正前方是一个人为搭出的拐角,梁颖算是这家店的常客,来过的次数不少。她记得那里是个小客厅,摆着沙发和茶几,是平日没生意时老板喝茶休闲的地方。
解了车锁,梁颖拉开车门,先把包扔了进去。就在这个时候,她忽然闻到空气里有一股有别于机油味的奇怪味道,像是酒精混合着腥味。
手机灯还未关,下意识一抬手,光线直直照向那方简单的客厅,不算清晰的视野里蓦然出现一个横卧的人,还有一地看不清颜色的液体。
那是什么?!
“曹老板?是你吗?”
梁颖知道老板爱喝酒,大抵是喝醉了吧。她这样想着。但如今偌大的空间里寂静无声,四周又黑漆漆的,气氛不免有些说不出的奇怪。
后背忽而冒出一层密密的冷汗,她不由屏着呼吸,往前迈了两步。细高跟踩在水泥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往常这再是平常不过的脚步声,此刻却诡异得很,听得她心头一颤一颤的,恨不得脱了鞋赤脚走路。
便在这时,旁边纸箱盒子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响动,梁颖觉得自己的神经都绷紧了,手机直接调转方向,喊了句,“谁?”
“啊!”电光火石间,一团看不清模样的东西从角落里猛地蹿出,擦着梁颖的腿跳到了远处。
“喵——”
一双绿油油的眼睛像是两颗绿宝石,在黑暗中闪闪发亮。
是猫。梁颖这才想起来这家的老板娘是养了一只猫的。
她松了口气,后背已是大汗淋漓,这才发现自己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手不由在墙上撑了撑。掌心触及冰冷的塑料,正好按下顶灯开关。
光线骤起,亮如白昼,梁颖不适应地闭了闭眼睛,等再睁开,入眼的却是一大片瑰丽的血色。大脑短暂的空白后,她猛地发出一声尖叫:“啊——”
……
梁颖跌跌撞撞地往外冲,一出门,外面昏黄的灯光映出她苍白如纸的脸色,道路上偶尔车辆驶过,身后一幢接着一幢的建筑物在漆黑的夜里如鬼魅,夜晚的车城静得像是一座巨大坟场。
冷风灌进衣领,梁颖打了一个哆嗦,她的脑子乱成了一锅粥,这个在职场上无往不胜的女人此刻全然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知道过了多久,紧紧攥着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在安静的环境里格外突兀,梁颖心头一跳,险些将手机扔了出去。
屏幕上跳跃着“陌生人”三个字的备注名。
梁颖哆哆嗦嗦接了电话,目光茫然地看着不远处空荡无人的马路。听筒里传来梁耀辉有些讨好的声音:“吖吖啊,我买了些吃的给小柠檬,现在送过去好吗?”
这个她从前最不想听到的声音此刻却如同天籁,让她混乱不安的心一下子安定了不少,她发着抖,呼吸急促,连带着说话也在发颤,“有……有死人!”
——
警车呼啸,打破夜的宁静。
文斌汽修店里里外外的灯已全部打开,警戒线长长地拉开,到处都是走动忙碌的警察,路上偶有车辆停下来观望,气氛紧张。
裴楚匆匆下车,一眼就看见坐在店铺外台阶上的女人,她膝盖屈起,将脸深埋在掌心里,瘦弱的肩膀几不可见地颤抖着。
梁耀辉一直将女儿的照片摆在办公桌上,大家来来往往时常能看到,因此队里大多熟人都知道梁颖的样貌,裴楚记性好,自然也不例外。
他回头看了眼梁耀辉,道:“梁叔,你去安慰一下吧,然后把人带回警局做笔录。”
梁耀辉一颗心一直提着,如今看见梁颖好好地坐在那儿顿时就松了一口气,听得裴楚的话也没推辞,几步就走到了女儿身边。
“吖吖,是不是吓到了?”他从口袋摸出一颗老品牌的棒棒糖,那是女儿幼时最爱吃的零食,“吃吗?”
梁颖抬起头,看见显出岁月痕迹的手捏着棒棒糖一直伸到了面前。她微微愣了一愣,记得还很小的时候每每伤心难过父亲总是拿着棒棒糖来哄她,然后抱着她一起说悄悄话。记忆里的父亲也曾视若珍宝地对待她,只是忽然有一天,一切都变了。
那些曾被细心呵护过的记忆一直深埋心底,现在却是一股脑儿地涌了出来。她心底满是涩然和烦闷,直接就挥手打落了那颗糖,“我不是小孩子了。”
手里一空,五指无措地在空气里蜷缩了一下,梁耀辉露出勉强的笑,“是啊,吖吖长大了。”
身旁脚步声急促,都是一个个沉着脸工作的刑警,梁颖回头望了眼大门,其实从这个角度根本看不到拐角后的客厅,但刚才那一幕像是烙铁深深印在了脑子里,她觉得眼前都是铺展的鲜血。
“一直接触那种死亡的场面,你不害怕吗?”
女儿主动和他说话,梁耀辉立刻笑了起来,“不怕,都习惯了。”
“我都快忘了,你是个刑警啊,自然是见得多了。”梁颖略带讽刺地勾着唇角,“你知道吗,以前你对我来说就是‘英雄’的代名词,可是后来,我的英雄变得懦弱、胆怯、无情,最终成了我最看不起的那种人。”
她闭了下眼睛,压下眼睛里的湿意后才睁眼看他,目光冷淡,“我不需要你的安慰,你去忙吧,好歹也是个刑警啊,别把安慰我当成你偷懒的借口。”
梁耀辉背光站着,灯火尽数打在他已不再挺拔的脊背上,身影几许清冷几许寂寥。他忽然就想起了曾经意气风发的自己,那时他还有一腔热血,对每个任务都尽心尽责,以惩凶除恶为己任。那时荣耀加身,他是局里备受瞩目的刑警,前途一片光明。
可转眼之间,一切成空,有时候连他自己都看不起现在的自己。
“吖吖,我早就没有做英雄的资格了。”
——
另一头,裴楚在门口戴好手套脚套,挑开警戒线往里走,先到的片区警察向他汇报情况,“死者曹文斌,本地人,48岁,汽修店老板。”
说话间已经走到转弯口,裴楚低头,看见一地蜿蜒的血迹从里面延伸出来。
——
客厅里,先到的苏子瑜戴着手套正蹲在地上检查散落的物品,她是从家里匆匆出来的,里面穿的还是家居服,只在外面随意套了一件卡其色呢子大衣,头发松松垮垮地扎成一个低马尾,侧颜冷硬而专注。
裴楚走到她身边,先是去看尸体,眼前惨烈血腥的画面让他条件反射般地皱了皱眉。
曹文斌就仰卧在地面上,旁边灰色沙发上都是星星点点的红色,像是一朵朵随意盛开的花,然而这诡谲妖艳的一切全是鲜血染的,而相比之下,地上的血更多。曹文斌一只脚屈起,倒向一边,整个人的姿势有些别扭,旁边是打碎的白酒瓶子。
脸上有明显的青青紫紫的痕迹,一眼看去严重的伤口却似乎只有一处,那就是脖子上被碎玻璃瓶刺破的口子,大量的鲜血涌在颈窝里。他浑身都泡在自己血液中,衣服被浸得湿透。
进入现场工作的人员几乎都不可避免地踩到血迹,裴楚看了眼已经染红的脚套,觉得曹文斌这一身血怕是都被放得干干净净了。
裴楚视线在周围快速扫过,客厅茶几上有两个玻璃杯,有一个已经倒了,另一个透明杯体里漂浮着翠绿的茶叶。除此之外一旁还摆着一罐茶叶。
根据之前片警简单的走访调查可知:死者曹文斌,长期经营汽修店。有妻子和一个刚嫁到西林村的女儿,一个月前女儿查出有孕,妻子前去照顾,大概一周才会回来一次。也就是说曹文斌这一个月经常处于独居状态。
一个普通的修车店老板,是谁对他下此毒手?为财还是私仇?
据联系上的隔壁店主所说,曹文斌今天下午在给客人修车时接到一个电话,隐约说了句“见面聊”,之后修完车曹文斌就关门出去了。后来一直没人再见过他,直到梁颖在客厅发现他的尸体。
……
这时,胡晏骁穿着白大褂进来了,他一边戴手套一边吩咐助理测肝温。
裴楚和苏子瑜让了位置,转身一齐去了其他房间。
——
这家汽修店工作区和生活区是在一起的,仅用几株绿植来稍稍分隔。两间卧室和厨房卫生间都在客厅那一侧。
裴楚去了厨房,水槽里堆积着很多未洗的碗筷。打开冰箱,上面保鲜柜里几乎被各类啤酒饮料占满,下面冷藏抽屉里则多是速冻食品,而厨房外的酒柜里则全是高价白酒和红酒。
粗略看完,他出了门往隔壁卧室去。
刚一进门就看见一地的东西,杂物、账本、衣物,甚至被单都七零八落地散在地上,墙边一排柜子门尽数被打开,苏子瑜此时就站在柜子前。
裴楚走近一看,才发现她的目光落在里面的保险柜上,柜门已经被打开,里面随意摆着现金和金银首饰,有些甚至掉落在柜子里的衣物上。
这个房间已经不是乱可以形容的了,分明是被人翻动过。
旁边曹文斌女儿的房间同样如此,随处可见被人翻找的痕迹。
一个小时后,现场的初步调查告一段落,众人聚在客厅外简单地做一个案件情况汇总。
依照惯例法医先说尸检情况,胡晏骁是从支队调上来的,大案小案也经历了不少,这头一回和市局的人合作也没怯场,话语清晰,“死亡时间是在晚上6点到8点之间,致命伤口只有脖子上一处,从喉骨一直划向左侧大动脉。凶手很用力,对喉骨和大动脉都造成了严重的损伤。
“身上和脸上的淤青还有红肿都是生前被攻击造成的,从外表看留下的时间距离死亡时间起码有三个小时了。基本可以排除死前反抗的可能性,被害人应该是在完全没有防备的情况下被攻击的,又或者他是喝醉了没有反抗能力。”
混在血腥味里的浓重酒味大家都有闻到,听到胡晏骁的这个假设都颇为赞同地点着头。
做完简报,胡晏骁便带着尸体先行赶回警局做进一步的解剖了。刑警队的简短会议才刚刚开始。
江北车城这一片基本都是店面,像曹文斌这样把家安在店里的人家几乎没有。而相对来说离得最近的车城管理员,在案发时段一直在值班室用手机玩斗地主,并没有发现特殊情况。更糟糕的是除了车城内,外面的商铺等地由于监管力度不够,监控系统均未落实,这对案件的侦破极其不利。
二蛋指着玻璃门上面墙角处的摄像头最先发言,“曹文斌这家店用的是480线的红外摄像机,以那台电脑作为监视器。”说着往前走了两步,在一张桌子前停下,上面只有一台台式电脑,“硬盘里最新的录像视频是在两天前。我检查过了,这台摄像机已经坏了,大概就是在两天前,非人为的损坏。”
刘乐佳接着说自己的发现,“在凶器上没有找到指纹,其他地方倒是有,但是价值不大。曹文斌这家店平时生意不错,进进出出的客人很多,因此店里有很多不同的指纹和毛发。另外,窗户是长期反锁的,上面都积了灰,没有脚印和开窗痕迹。”她摊开手,戴着白手套的食指上有灰黑色的灰尘,是抹过窗台时留下的。
话音刚落,和她一起的刚妹也道:“大门卷闸是紧闭锁死的,而玻璃门锁也没有被破坏的痕迹。只有两种可能,要么是凶手来的时候曹文斌还没有关门,要么就是曹文斌自己给凶手开的门。”
众人纷纷小声赞同。
裴楚不置可否,视线扫了眼众人,“好了,说一下各自对案子的看法。”
整个修理店里都有被人翻动过的痕迹,刚妹迟疑着道:“有点像入室行窃。”
刘乐佳摇头,“不对,店里各种昂贵的汽车零件还有屋子里的现金和金银饰品都没少,不是单纯的行窃。”
“可是……”二蛋挠了把头发,“如果不是为财,凶手为什么要把现场翻得这么乱?掩饰杀人动机?”
苏子瑜接话道:“不可能,里里外外都被翻遍了,凶手明显是在找什么东西。”
放着钱财不要,却为了找某样东西行凶杀人吗?
案子如此奇怪,众人一时沉默了下来。
外面的风直吹进店里,裴楚紧了紧衣服,做最后的总结:“好了,现在有三点可以确定。
“第一,凶手十分熟悉店里情况,这是一起有预谋的谋杀。摄像头才坏两天,凶手就挑准这个时机下手,分明是时刻注意着店里情况的,且此人还不会被曹文斌怀疑,应该是他认识的人。
“第二,今晚死者与人有约,这个人可能就是凶手。茶几上有两杯茶,水尚热,用的茶叶也不便宜,而且和他卧室水杯里的茶叶不一样,那罐应该是专门用来招待客人的。曹文斌对这个客人很重视。
“第三,凶手在现场寻找着某样物品,这个东西可能直接反映着凶手的作案动机。
“所以,现在要重点排查曹文斌的交际圈,特别是最近频繁来修理店的朋友。还有,尽快联系上家属,确认失窃物是什么。”
“明白!”
——
对现场再次进行勘查取证后,裴楚才叫人收队。
时间已经很晚了,月亮被云层掩盖,夜色浓稠。裴楚和苏子瑜并肩走在最前面,路旁昏黄的灯火将他们的影子打在地上,随着行走的动作,一会儿交缠一会儿又分离。
静美的夜晚,暖黄温柔的灯光,俊逸的男人和美艳的女人缓步而行,偶尔交谈几句,目光相触,画面美好得像是一幅精心创作的油画。
而在马路对面,两排商铺之间有一条宽阔的过道,里面停满了汽车,其中有一辆熄了火但车窗摇下的商务车里伸出一个黑漆漆的镜头。
焦距对准,拍下的全是对面裴楚和苏子瑜的照片。
等对面刑警队的车辆启动后,车里的男人才收回相机,关上了车窗。后视镜里映出男人的模样:一件深灰色西装搭着浅色衬衫,一条丝绸领带平添几分贵气。视线往上,他头上戴着黑色线帽,口罩挡住大半张脸,只余下一双锐利的眼眸。
男人手指修长,滑动着屏幕欣赏刚才拍到的照片,末了,轻轻地短促地笑了一声。
“苏子瑜?江亦姝?呵,原来是这样……”
转头去看副驾驶,黑色真皮座椅上有着一个卡通猫咪图案的U盘,他默默看了一眼,然后拿过手机编辑了一条短信:“阿让,东西拿到了。”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撸君)
——
裴楚带队回到警局时,挂钟已经快指向夜里12点了。
梁耀辉先带着梁颖回了警局,现在正和庄时叙一起在看案发周围的道路监控,而梁颖坐在他的位置上趴伏着睡着了。
众人进来的动静不小,梁颖一下子就被吵醒了,刘乐佳替她倒了杯热水示意她清醒一会儿然后做笔录。
目睹了案发现场的惨状,梁颖心头惊惧本就睡得不沉,她接过水缓缓喝了一口,暖意顺着喉咙一路滑向肠胃。
“你们想问什么就问吧。”
刘乐佳并没有要求她去审讯室,让她继续待在梁耀辉的位置上,自己则拉了张椅子过来,“说一下你到现场后看到的情况吧。”
“我本来和曹老板约好了时间去取车,但是到了之后发现里面没开灯,但卧室是亮着的,我就进去了。”她努力回想着当时的情况,脸上还有些心有余悸的表情,“我以为曹老板是临时有事出去了,就想着在店里等他一会儿,但我没想到会看到……我没有进客厅,当时我很害怕,马上就跑出来了,之后的事你们也知道了。我接了……梁警官的电话,说明了情况,然后一直等到你们来。”
刘乐佳在本子上快速记录着,这时裴楚走过来,站到了她旁边,低头看着梁颖问道:“你的车子都是在那家修理店修的?”
梁颖仰头望了他一眼,微微点头,“对。”
“那你应该很熟悉店里的情况吧,里面有几个员工?”
“我只知道店里生意挺好的,曹老板有两个徒弟,都是老实认真的那种人,不过其中一个已经在半年前辞职不干了。”
裴楚:“曹文斌平日为人如何?”
“曹老板爱喝酒,每次喝了酒之后脾气就不大好,喝糊涂了还会和客人打架。但是平常的时候人挺不错的,他老婆也很和善,”梁颖拧着眉回忆。
之后刘乐佳又问了几个问题,但得到的信息不多,做完笔录梁颖签完字就回去了。
而刑警队众人的工作还在继续。
庄时叙一直在筛查案发附近的监控,看到某个画面的时候,他立刻喊道:“有发现了!”
苏子瑜正在和二蛋说事情,离得最近,闻言立刻走过去,“什么?”
其他人也迅速围了过去,裴楚的目光落在电脑屏幕上,左下角时间显示为19:15:12,画面正是案发外马路边的一个公交站。
“大神,这什么都没有啊?”二蛋盯了半天也没看出个所以然来,纳闷地问。
庄时叙解释:“商铺那一块的监控系统没有用,这已经是离现场最近的道路监控了,你们看那块路线牌。”
他手指动了两下,公交站边上的路线牌被放到最大,摄像头拍到的正是牌子后面,里面挂着深蓝颜色的广告条,在路灯的反射里,塑料的牌面像是面镜子,倒映着一些影影绰绰的画面。
庄时叙对其进行了处理,尽可能达到还原度最高。有辆车的倒影出现在画面中,勉强可以分辨出车身是咖色的。随后车子停下,有个戴着帽子口罩的男人径直走向了案发地点那一侧的商铺,随后男人的倒影消失。
过了好长一段时间,男人再次出现在广告牌上,然后开着车掉头不顾交通规则驶向了对面的位置直到消失在画面中。
“虽然不清楚这个人是否进过现场,但是他的确很可疑。”
庄时叙说着将时间条拉到了23:08:25,正常的画面中警队的车缓缓出来,正是他们收队时经过这个摄像头后留下的画面。在他们的车离开不久后,刚才的那辆车再次出现在众人眼前,他没有隐藏,直接暴露于监控之下,然后伸出手朝上挥了挥,像是在和这头的他们打招呼。之后男人又像之前那样随意转了个弯,向着警车相反的方向驶去。
“这辆车……一直停在对面?所以,里面的人一直在关注着警方的调查?”梁耀辉迟疑着道,“这是为什么?如果他是凶手,按照常理应该尽快离开现场才对啊。”
裴楚脸色沉下来,“呵,他就是想让我们发现他。”
在23点多的那段监控里,他是自己开到摄像头下面的,这种行为根本就是赤裸裸的挑衅。
这时,庄时叙的声音又响起,“我查过了,这是辆失车,车主在今天上午报过案。”
苏子瑜脸色也不大好,转头问庄时叙,“能不能查到他离开江北车城后的行踪。”
“我看看。”庄时叙手指连动,清脆的敲击声此起彼伏,过了一会儿后他停止了动作,画面里出现那辆面包车的身影,“这是半个小时前在齐宁路拍到的。”
“齐宁路?”二蛋重复念了一遍,然后挠着头发奇怪道,“这不是去殡仪馆的路吗?”
下一秒,办公室里座机乍响。
刚妹走过去看到来电提醒上显示的是法医办公室的电话,于是按下了免提键,像是火上添油,电话那头传来的声音让所有人都愣了一愣。
“我是胡晏骁,刚才殡仪馆骨灰存放处的值班员打来电话说程沉的骨灰不见了。”
——
殡仪馆不远处的某条不知名小路上。
风吹得光秃秃的树枝左右摇摆,在后半夜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形如鬼魅。
裴楚正戴着手套,半个身体都俯在面包车内检查着。苏子瑜站在车头前,冷眼看着前挡风玻璃上血色的火焰图案。身后警灯闪烁,跳跃的灯光让这个图案更显诡异。
根据庄时叙对监控的筛查,他们在车辆最后出现的这条小路上找到了车,但是里面已经空无一人,只有眼前这个大大的图案在向警方示威。
那个男人是程沉的同伙吗?和江亦姝的死有没有关系?他的目的是什么?为了替程沉报仇还是有更大的阴谋?
一个又一个的谜团扑面而来,苏子瑜感觉自己像是走在冬日早晨的雾天里,周围都是朦朦胧胧的白雾,遮挡着她的视线。
这时,裴楚从车里出来,摘了手套随意捏在手里,他走到苏子瑜身边,视线落在火焰图案上,目光深沉,“我想,大概可以确定这是一个不知名的组织了,血色火焰是他们的标志,程沉还有那个男人应该都是成员……”
苏子瑜微微点了点头,但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揉着眉骨,过了好一会儿才道:“撇开这个我们还不了解的组织,单从行事作风来看,我觉得他不像是杀害曹文斌的凶手。”
裴楚转头,她神色冷峻,眉头深锁着。后半夜冷得厉害,她匆匆出门穿着单薄,此刻寒风凛冽,她嘴唇都冻得发白。裴楚脱了外套直接披在了她肩上,以免她拒绝又迅速开口转移注意力,“我也觉得不像,凶手的行凶手法,还有现场处理的情况都稍显稚嫩,和那个男人所表现出来的大胆的行为方式完全不同。他这次的目的可能单纯就是为了程沉的事对我们做出挑衅。”
——
裴楚和苏子瑜的猜测很快得到印证。
凌晨4点,胡晏骁给出了最终的尸检报告,将曹文斌的死亡时间精确到了晚上6点至7点这个范围内。也就是说,那个偷走程沉骨灰的男人不是凶手。
办公室里头顶大灯光线亮得如同日光,胡晏骁把报告往后翻了两页,然后递给裴楚,“还有一件事很奇怪,我对曹文斌的胃残留物做了取样分析,里面并没有酒精,血液里酒精浓度也极低。也就是说,他在死亡前的24小时内并没有喝酒。可是他的口腔和喉管里却有不少白酒。”
苏子瑜想起命案现场那不容忽视的浓重酒味,“所以,白酒是在曹文斌濒死时被人灌进嘴里的?”
胡晏骁点头,“没错,曹文斌的两颊和下颚上都有血肿,”他伸出手,食指和其余四指放在脸颊两侧,做出一个掐脸的动作,“凶手像这样强迫曹文斌张开嘴,然后往他嘴里灌酒,但是因为脖子上的致命伤口,灌进去的酒根本没有时间抵达他的胃,反而加速了他的死亡。”
二蛋做了个很纠结的表情,“我去,给一个快死的人灌酒?这是什么变态癖好啊?”
众人皆是不解,面面相觑。
案子真相还在云里雾里,简短的会议后,裴楚很快做出工作指派,将破获曹文斌的命案摆在首位,对那个男人以及背后的组织的调查暂时靠后。
——
当楼下街铺里第一家早餐店打开店门做生意的时候,天边刚刚泛起鱼肚白,聚集了一晚的寒霜打在路面上,空气里有薄薄的晨雾。
刑警队办公室里众人东倒西歪地睡着。
苏子瑜一直没睡,见外面天亮了于是推门出去,轻手轻脚出了办公室大门。甫一抬眼就看见裴楚站在走廊窗户前,窗子半开着,风呼呼灌进来,吹得他肤色有些发白。
“阿楚?”
裴楚回头,眼下有淡淡的青影,显然也是硬熬了一晚上的。见苏子瑜过来立刻关了窗,“今天又冷了,你等下回家换身衣服吧。”
苏子瑜点点头,“嗯。你站在这儿做什么?”
“没什么,对了,那个血色火焰的图案我以前见过。”
闻言,苏子瑜顿时一愣,“你见过?在哪里?”
裴楚道:“其实也不算是见过,只是听到过,你还记得我四年前去云南执行缉毒任务的事吗?在当地警局,我无意碰上了一起报案,报案人是江南地区某公司老董,他说自己的私人电脑被人入侵,丢了很重要的资料,黑客除了血色火焰的图案外没有留下任何线索。”
时间太久,当年也只是随便听了一耳朵,所以他才没有立刻回忆这件事,直到刚才站在这儿思考案子时才猛然想起。
苏子瑜蹙眉,“在云南出现过?四年前……”那不正是江亦姝出事那一年吗?
她想得出神,裴楚喊了她好几声才听见,“怎么了?”
“我说,下去吃早餐吧?”
苏子瑜道:“好啊。”
……
静寂了一晚的街道渐渐热闹起来,热乎乎的早餐飘起的热雾和这晨间薄雾缓缓融为一体。到处是买菜还有晨练的人,店铺里吆喝声起,买卖之声不绝于耳。浓重的生活气息让人莫名觉得温馨。
苏子瑜还是昨晚那身家居服套着外套的打扮,裴楚虽然身着正装,但两人都是熬了一宿,困倦不修边幅的模样,像极了早起出来买早点的夫妻,出众的容貌频频吸引着一些年纪小的学生偷瞟。
破开云层洒在人身上的晨光微暖,像极了裴楚此刻的心情。他其实很少逛这样的垃圾街,但是此刻气氛如此美好,眼前人又是心上人,不免就觉得心情愉悦,恨不能时间就此停止,昨夜因案子而积压的沉重心情也顿时烟消云散。
相对之下苏子瑜就有些心不在焉,裴楚忍不住问:“你怎么了?这几天好像都不在状态。”
准确来说,自从程沉死亡那天开始,她就时常一副有心事的模样。
苏子瑜的确有心事,她一直都在想着江亦姝的死,一个原本简单的自杀案,渐渐演变成谋杀,背后隐隐浮出的端倪令她有种不安的感觉。
“我没事。”
“啧,你的心情都快写在脸上了,当我瞎啊?”裴楚舔了舔后槽牙,忽然吹了一声短促的口哨,“不会是陆琛又逼你相亲了吧?”
话题一秒歪楼,苏子瑜顿时无语,咬牙切齿地道:“胡说八道什么呢,没正经!”
鬼知道他是怎么完成这个话题跳跃的,苏子瑜懒得理他,空气里浮动着诱人的香气,她终于感觉到腹中饥饿,不由去打量那些早餐。
两人最终挑了一家面食店吃了碗馄饨,之后又打包了几笼汤包回局里。
新的一天才刚刚开始。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二)》;
本文为系列作品,点击《无声之城》阅读更多精彩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