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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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情请看《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一)》。

西林村位于市中心以东,是靠近主城区少有的几个自然村,依山傍水。前些年重修了公路,交通便利,路旁有店铺林立,渐渐成为人们春日郊游踏青的好去处。

曹文斌的女儿曹若依在三个月前嫁到了西林村,因为没有婆婆,因此怀孕后就一直由母亲在照顾。

水泥墙围起的小院里忽然传来恸哭之声,曹文斌的妻子刘女士惊闻丈夫噩耗,哭得几乎喘不过气来。

带来这个消息的裴楚和苏子瑜两人都没有安慰人的技能,幸好有女儿女婿在,在他们的安抚下,过了很久刘女士才渐渐平静下来。

曹若依孕期还不足两个月,尚未显怀,身材纤瘦,未施粉黛的面容依旧秀美。她心里也是难受至极,满脸泪痕,但还是强打着精神安慰母亲:“妈,喝点水吧,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处理呢,你可不能倒啊。”

又不放心地安抚了几句,曹若依这才让丈夫看顾着母亲,自己则引着裴楚和苏子瑜去了画室。

这是三层的小洋楼,装修十分精致,因曹若依学艺术,很喜欢画画,丈夫特地在卧室旁精心布置了一间画室。

下意识捂着肚子在沙发上坐下来,曹若依抽了两张纸巾默默擦了眼泪,“我妈现在没有办法配合你们,有什么问题就问我吧。”

“请节哀,”裴楚其实最不喜欢见死者家属,因为实在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失去至亲的痛又岂是三言两语可以抹掉的,但现在也不得不开口说正事了,“虽然在这样的时候来打扰你们不合适,但是为了早日找出凶手,还请你配合。”

余光瞥见苏子瑜拿出录音笔放到了桌上,他问道:“曹小姐,你爸爸在出事前和人打过架,他近期是不是和人结怨了?”

“我不清楚,”曹若依抿了抿唇,“我爸他爱喝酒,有时候喝得糊涂会和人吵架,但那都是些小事,也不会有人跟个酒鬼计较吧?”

“那你最后一次联系他是在什么时候?”

“昨天下午,”曹若依拿出手机翻出了一则通讯记录,时间显示在15:58,“前两天爸说店里的摄像机坏了,我就给他联系了维修员,但昨天下午维修员过去修的时候说是店里没人,我就打电话给他去问了,他在外面说是有事情在处理,但他没有说具体的位置,我就听到了一些杂乱的动静,好像有挂钟整点打铃的声音还有火警声。”

裴楚微微点头,接着从文件袋里拿出一沓照片,都是警方拍下的案发后店内情况,“凶手将现场翻得很乱,这是照片,你先看看有没有少什么东西,之后我们还会安排你们前往现场辨认的。”

曹若依一张一张地看过去,待看到某张照片时忽然停住了手,镜头记录下的是她房间里的书桌。与上次回去时的整洁不同,照片里尽是混乱,书籍被翻得乱七八糟,笔筒连带着里面的水笔洒了一桌。

“这个玩偶的手臂上原本有一个U盘的。”她指着照片上的一个陶瓷玩偶,说道,“是不是被凶手翻到地上去了?”

苏子瑜立刻问道:“是什么样的U盘?”

“U盘套是卡通猫的形象,黄色的。”

描述得太抽象,苏子瑜拿过茶几上的素描本,翻开新的一页递给曹若依,“可以画下来吗?”

“好。”曹若依学的美术专业,功底不错,很快就画完了。

裴楚瞟了一眼白纸,上面有个很可爱的卡通猫咪图案。

“现场没有这个吧?”裴楚回头,苏子瑜对上他的目光,微微点头。

裴楚问:“你确定是放在家里的?”

整个现场警方都仔细查看过,所有的物品均拍照取证,其中并未有曹若依画的这个U盘。

曹若依肯定地点头,“我上周回过家,那个时候我还看到的。”她有些不解地皱着眉,“只是一个很普通的U盘,里面就存了我的画稿,为什么……”

苏子瑜沉思片刻,“这个U盘是买来的吗?”

曹若依摇头,“不是,那是我爸从Wait志愿者协会带回来的,我觉得可爱就拿来用了,这种款式的U盘每个会员都有,没什么特别的。”

Wait?苏子瑜蹙了蹙眉,这个协会她听说过,是一个专门帮助被拐儿童回家的公益组织,成立有些年头了。

“U盘里原先有什么资料吗?”

曹若依皱着眉,“我有些忘了,好像有一张电子照片,还有……”时间过去太久,她仔细想了好一会儿才道,“还有一首童谣,是我没见过的曲子,歌词也怪怪的,猫咪、洋娃娃之类的。”

苏子瑜心头一跳,脑子里有什么一闪而过,“树上一只小猫咪,地上两个洋娃娃?”

“对!就是这个歌词!”

苏子瑜的心一下沉到谷底,这首小童谣是母亲当年自己编的,只教过她和江亦姝。

可为什么它会出现在协会发放的U盘里?嫌疑人偷走这个看似无关紧要的U盘又是为了什么?

——

刘女士在情绪平稳后接受了侦讯,她和女儿一样很快就在一堆照片里发现了失窃物品。

“我女儿的U盘不见了。”她指着照片里女儿的书桌肯定道。

倒不是这个不起眼的小东西有多重要,只是之前发生过一件事让她印象深刻。

“文斌以前做过会计,加入志愿者协会后就一直负责财务那块儿,大概是在四年前吧,依依看她爸爸的U盘可爱,随手拿去用了。结果弄丢了里面的一份账单,文斌发了好大的一顿脾气。”

又是四年前?

苏子瑜沉默,总觉得近来所发生的一切就像是一张巨大的网,渐渐将所有人都网罗到其中。

若有所思间,坐在一旁陪着母亲的曹若依忽然道:“妈,我都说了,那个U盘里根本就没有什么账单,就两张图片而已。”

这个问题四年前就争论过,刘女士也没心思去计较那个不知道怎么丢的账单,只转头看裴楚和苏子瑜,“难道凶手就是为了……为了这么个玩意儿……杀人?”

“现在还不清楚,”案件尚在调查,裴楚只给了个模棱两可的回答,然后又问道,“对了,曹文斌近期有没有和人结怨?”

刘女士微微侧头,余光瞥见女婿往女儿腰间垫了一个靠枕,俊秀的脸上满是宠溺关怀之色。

“没有。”她这样回答。

苏子瑜从自己的思绪里回神,微微抬眼,正好看到刘女士微闪的眸光。

——

最近几天天气变幻无常,等裴楚和苏子瑜走出院子的时候,天竟已经变得灰蒙蒙的了,太阳早就躲了起来,大片大片的乌云卷携着寒冷的温度从天边缓缓而来,满地的落叶打着卷儿从脚边掠过。

裴楚的车停在村外马路边,两人走到村口,苏子瑜却忽然停了下来,不远处一棵粗壮的常青树遮天蔽日。她熟门熟路走到树底下绕了半圈,有一块形若矮凳的石头映入眼帘,她安然坐了下来。

这棵树树干足足有三个成年人合抱那样粗,裴楚跟着她走过去才发现树底下原来有块供人休息的石头。

他歪头看了看苏子瑜,眼睛快速眨了两下,难得有种被噎到的不解,“你在干吗?”

苏子瑜从刚才起心情一直很沉,如今见他这茫然的模样倒是忍不住弯了一下嘴角。这种她在山顶俯瞰全貌,他却还在山间雾里看花的感觉,还不赖嘛。

“等人,”她道,“刘女士在回答最后一个问题时,神色犹豫,视线下意识去看女儿女婿,恐怕有些事她不想当着他们的面说。但是为了找出杀害丈夫的凶手,她没理由隐瞒,因此,她还会出来找我们的。”

话音才落,裴楚就看见方才走过的路上出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正是刘女士!

“啊哦。”裴楚眉毛挑了挑,眼底浮起几丝与有荣焉的笑意,丝毫不吝啬地朝苏子瑜比了个大拇指。

刘女士匆匆而来,微微喘着粗气,“裴警官,苏警官。”

现下起了风,她衣着单薄,眼睛红肿,面色又冻得苍白,整个人看起来十分憔悴。

往外走二十多米就是路边商铺,几人步行去了一家客人不多的小饭店。

正值饭点,裴楚去收银台点菜,苏子瑜和刘女士面对面坐着。

喝了杯热水,刘女士觉得浑身的温度总算回来了,“抱歉,有些事不方便让依依和女婿知道。文斌他原本有个徒弟,名叫顾洵,半年前因为一些事辞职了。”

裴楚点了单回来,拉开苏子瑜旁边的椅子坐下来,“那个顾洵和曹文斌之间发生了什么?”

“阿洵从小被拐,没有家人,是文斌收他做了徒弟,好让他有一门手艺可以赚钱养活自己,他在店里工作好些年头了,和依依关系很好,后来在一起了。”

听到这么一出,裴楚恍然地点点头,问:“曹文斌不同意女儿和顾洵在一起?”

“不是的,文斌一开始虽然也不支持但并没有很反对,他一向疼依依,这种事肯定会顾着依依的意愿的。可是大概在大半年前,阿洵失散多年的家人找来了,这原本是好事,但文斌却忽然开始极力反对依依和他交往,甚至用了很多强硬的手段分开他们。”

说到这里,她忽然抬头看他们,“这件事,你们能不能不要和我女婿女儿说。依依她现在结婚有了孩子,我不希望她和阿洵的那一段感情影响她现在的生活。”

裴楚点头,“当然可以。那曹文斌在拆散他们之后,顾洵有什么过激行为吗?”

刘女士想了想,“没有。啊……有一件事,阿洵他当年被救助后也成了志愿者协会的成员,最近一段时间,我听文斌说他和阿洵在协会里有些不愉快。”

苏子瑜微微抿了一口茶,“最后一个问题,曹文斌为什么参加志愿者协会?”从曹文斌的资料来看,他并不是一个会去做公益的人。

“这个……”刘女士垂下眼睛,双手交握在一起,“大概十年前,那段时间文斌诸事不顺就有些迷信起来,他找了一个大师,对方说他前世罪孽重,需要多做善事,所以才……”

裴楚、苏子瑜:“……”

——

将已知情况讲清后,刘女士就离开了。

外面天阴沉沉的,老板开了灯,室内明亮。

苏子瑜将刘女士所言在脑子里梳理了一遍,然后打了电话给刘乐佳,让她好好查一下顾洵的资料。

裴楚拿着纸巾有一下没一下地擦着筷子,“顾洵和曹若依被曹文斌强硬拆散,顾洵有心报复倒也说得通,就是不知道曹文斌昨天下午去见的是不是顾洵了。”

曹文斌的通话记录警方已经调取,但最后一通电话来自一张未实名注册的黑卡,拨号过去之后对方已经关机。

苏子瑜忽而想到了什么,“阿楚,曹若依说她和曹文斌通话时听到了钟声和火警声?在室外哪里可以听到清晰的钟声呢?”

裴楚眼睛一亮,立刻道:“市心广场!”宁城市心广场上有一座钟塔,整点时,但凡在广场周围都能听到报时声。

苏子瑜:“曹文斌在市心广场附近,而且还遇上了消防出警。”

范围一下子缩小,苏子瑜心情不错,她打开手机又拨了一个号码,然后开了免提。

嘟嘟响了几声,电话很快被接通,传来庄时叙轻缓的声音,“子瑜?”

裴楚撇嘴,抢在苏子瑜开口前,道:“庄先生,有件事需要你查一下。”

庄时叙似乎愣了一下,“裴警官?可以,是什么事?”

“你查一下昨天下午4点前后市心广场附近有没有发生火灾,或是有人打过火警电话?”

清脆的键盘敲击声连续传来,过了一会儿庄时叙回答:“没有,昨天那个范围内并没有消防出警。”

他的话似乎令线索又断了,苏子瑜皱起眉,“你确定?”

“嗯,不过……”又听到一阵敲击之声,“昨天下午3:40至4:30分,第十二中学举行了消防演习。”

事情峰回路转,苏子瑜微微笑了笑,回头,正好对上裴楚明亮的目光,“就是那里!”

她让庄时叙将电话交给二蛋,简单说了下情况,然后就派他去了十二中学附近进行走访。

挂了电话,饭菜也上了桌。

老板把最后一道汤摆上,“菜齐咯,慢用。”

店里就他们一桌客人,上完菜老板就坐在一旁的桌子上嗑瓜子,一边还好奇地问,“诶,你们是若依家的亲戚啊?”

裴楚含糊地回答:“算是吧。”

老板大概是闲得太无聊,兴致勃勃地就跟他们瞎聊起来了,苏子瑜自然不会回应,也就裴楚偶尔说两句,饶是这样老板还是说得很起劲,恨不能将村子昨天哪只老母鸡多生了一个蛋都要拿出来讲上一讲。

这架势,便是裴楚也有些招架不住。

“哎,这天怕是又要下雨了,得,晚上看来是不用开门了,反正也没什么生意。”

虽然店铺在村子里,但周边都是大大小小的竹席加工厂,对面还有拆迁小区,按理说吃饭的人不至于没有,但和旁边几家店比起来,这小饭馆的确是冷清得很,裴楚顺口就问了一句,“老板你这厨艺还可以,怎么就生意不好了?”

“哎哟,说到这个我就来气啊,可不就是倒霉,这家店啊,风水不好!”

裴楚:“……怎么说?”

老板反倒没了刚才滔滔不绝的架势,垂眼沉思了好一会儿。周围分明没什么人,他还是谨慎地前后瞧了瞧,这才道:“你们看见后面那个院子了吗?”他手往后一指,声音刻意压了下来。

后厨的门没有关,目光往前,从后头的窗子里可以看见外面一个荒废已久的小院,里面是一幢最普通的二层自建房。

“那里面啊,死过人,”老板觉得冷似的搓了搓手,“杀人分尸啊,太惨了。”

苏子瑜正在喝汤,乍然听到这句,手一抖,勺子一下子掉进碗里,溅起的汤汁洒了一身,她跟没看见似的,愣了一小会儿,就继续低头喝汤了。

倒是裴楚急急抽了两张纸巾过去,“小心点。”转头又去问老板,“杀人分尸案?”一个刑警的职业习惯,他对杀人案的话题明显感兴趣。

“哎哟,都十八年了,当时这案子在整个市里可都轰动得不得了。那时候还没造外面那公路呢,我家就在这地儿,还是老房子,和后面那院子一样,自己家建的。我们村子啊,以前就那户人家里有一个木匠,大家都管他叫木头。我比他小,从小跟在屁股后头喊哥。出事那段时间我准备结婚,还叫了木头哥打家具哩。

“木头哥这人啊,老实、能干、踏实。六七十年代知青下乡知道吧?我们村里啊也有城里来的知青,最后一批下来的知青里有一个姑娘特漂亮,这十里八村没结婚的大小伙子都喜欢她。知青返城的时候,她啊据说是没了亲人回不去了,后来就嫁给了木头哥,你说这原本多好的事呀。木头哥有手艺,能赚得了钱,他们结了婚生了孩子,一切都好好的。

“可是有一天,有一个男人忽然来到了村里说要找失散的恋人,这个男人呀正是姑娘的初恋。两人从小青梅竹马,只是后来下乡之后失散了,这一晃好多年咯,谁知这男人竟死心眼得很,一直没结婚到处找这姑娘。姑娘本来就不喜欢木头哥,后来实在是生活不下去,没了办法才结的婚。

“她心里啊一直有别人,这恋人找来她哪里还愿意好好和木头哥过日子,最后竟是跪在地上求着木头哥放她离开。

“大概是这件事打击到木头哥了,他开始变得沉默寡言,整个人都老了十几岁似的。十八年前,村里有人给木头哥介绍了一个对象,也是天意啊,那个女人一边和木头哥处着,一边在外头还有相好的呢,不知道木头哥是不是想到了以前嫂子那档子事了,他竟然把那女人给杀了呀,而且还分尸埋进了自家的大花盆里。

“事情没查明白前,我还去过他家好几次呢,那花盆里的花啊,开得是真好看,后来回想,实在是瘆得慌。

“我刚不是说那年准备着结婚吗,事发那天啊,下了好大的雨,我发现新家具里有个柜子门开不利索,反正两家离得近,我打着伞就去找木头哥了。刚进门你们猜我看到了什么?木头哥的女儿横躺在院子里,胸口那儿汩汩冒着血,把地上的雨水都染得通红。木头哥手里攥着把滴着血的水果刀,扬着手就要往小姑娘身上捅,他这是要杀了自己的亲女儿啊。

“我脑子一热就冲上去了,没等拦他多久,就听见外头一阵又一阵的警铃声,好多警察冲进来。有的按住木头哥,有的去救小姑娘,有的啊挖出来碎尸,里里外外不是警察就是看热闹的村民,场面乱得不像样。

“后来我才知道,原来木头哥杀人的时候小姑娘亲眼看见了,事后找机会报了警举报了自己的亲爹,结果不碰巧正好被木头哥撞上,发了狠就要杀人灭口啊。你说说,这造的什么孽啊……”

一口气说了这么件遥远的旧事,老板忽然就觉得有些伤感,手上瓜子也不剥了,摇着头直叹:“都是命啊。”

裴楚来宁城时间不长,这些时隔已久的旧案知道的不多,不知不觉就认真地听完了,“那小姑娘后来怎么样了?”

“救回来了,可是有个杀了人的爸爸,又没亲人帮衬,日子过得难啊,”老板叹气,“我也没能力帮她,大概几个月后,有个人来村里收养了她,之后就再没有见过了,也不知道现在怎么样了。我当初能多帮帮她就好了,可我也怕啊。那年头,一个杀人犯的女儿谁都怕,而且小姑娘心又狠,报警抓了自己的爸爸,村里人都说,她和她爸一样,心肠硬着呢,以后指不定也杀人……对不起她啊,都是我们糊涂……”

“人之常情,你不用多想。”裴楚说道,就是搁在现在,杀人犯的亲属都会受到别人异样的目光,更何况是当年呢。

“理是这么个理儿,”老板苦笑,“不过人老了总爱乱想,小姑娘现在应该也跟你们差不多大了,要是能再见到她,真想好好和她说声抱歉。”

苏子瑜一直低着头,鲜美的肉汤在口中化为苦涩的味道,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低声说:“你救了她的命,不需要觉得抱歉,是她……该谢谢你。”

当年大雨混着鲜血迷了眼,她躺在冰冷的地面上,看着雨珠打落,看着那个男人举着刀再次要刺下来,她想:死了也好。

可是忽然就听见惊呼,模糊不清的视线里一个不算高大的身影扑过来挡住了男人。

这么多年她一直都欠着一声感谢。

谢谢你。

——

外头又进来一桌客人,老板去了后厨忙活。

苏子瑜已经没有胃口,被人揭开的往事血淋淋铺展在眼前,心口那道抹不去的疤隐隐作痛。

耳边裴楚在问:“你要不要喝水?”

她茫然地点点头,“哦。”

裴楚奇怪地看她两眼,这才站起来去前面冰箱里拿矿泉水。

冰箱就摆在后厨门口,苏子瑜看着他的背影,不能控制地又看了看窗外那个曾经无比熟悉的小院。

放下筷子,她起身走了出去,绕过长长的一排店铺走进村子,她跟着记忆往左拐了弯,先是看到了一片小竹林。继续往前,视野忽而开阔,院子铁门关着,上头早就生了锈,越过栏杆间隙往里看,院子里走廊下蛛网密布,落叶枯枝掉了一地,荒凉得像是惊悚片子里的鬼屋。

她没有进去,只是在院子口的台阶上坐下来。

天色越来越沉,像极了她此刻的心情,风很大,吹在人脸上刀割一般,她戴起帽子,整个人缩成小小一团,神色麻木地发着呆。

裴楚一手一瓶矿泉水找来的时候就看到苏子瑜这副模样,先是狠狠愣了一下,然后就有些火,“喂!苏子瑜,你真是越来越能耐了,我给你去拿水,你倒好不声不响地走了,我还以为你被拐了呢!”

苏子瑜不想说话,头也没抬。

裴楚觉得不太对,矿泉水往旁边一扔,然后就蹲了下去,“你怎么了?”

“阿楚,你先回局里,把顾洵的事儿查查清楚,然后再去Wait协会看看,问问U盘……”

“停停停,”裴楚听得一头雾水,赶紧打断她,“什么叫我先回去,那你呢?”

“我要去个地方,你批几个小时假给我吧。”

案子当前,工作狂一般的苏子瑜竟然要请假,裴楚很是诧异,更多的是不放心,“请假没问题,你要去哪儿,我送你过去,这个天马上就要下雨了。”

“不用。”

“喂,这时候你犟什么?下雨天你自己能去哪儿,要是出了事怎么办?”

风雨欲来,裴楚心里也急,苏子瑜害怕下雨,这种鬼天气里他怎么可能把她一个人留下。

“行了,我把你送回市里总可以吧,这地方出租车也不好打。”他说着就要去拉她起来。

苏子瑜心情不好,耐心也差得很,想也没想就拂开了他的手,语气冷淡,“裴楚,我们只是搭档,你别多管闲事。”

哪怕性格冷硬成苏子瑜,这种话都是从不轻易说出口的,因此话音才落心里就后悔了,又不知道该怎么补救。

对面,裴楚却是一听就火了,少爷脾气噌噌地上来,“苏子瑜!”

他忽然就觉得自己憋屈得很!为了这个女人他什么傲气、面子、里子都不要了,从学校一路跟着她到现在,就是想有一天可以慢慢走近她心里,让她接受。现在倒好,十年同行换来这么一句话,真是良心都喂了狗了!

他想到以前在书里看到的一句话:这世间所有的爱里,唯有得不到回应的那种,最轻贱,最不值钱。①

可不是嘛,把一颗真心放到她脚底下任由她踩,犯贱到这个地步,也是没谁了。

裴楚气急反而笑了,“对,不就是个搭档么,你爱怎样就怎样,爷不伺候了!”

也是真气得狠了,他说完转身就走,连丝犹豫都没有。

苏子瑜轻轻抬起头,看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嘴唇嚅动了一下,最终什么话都没说出口。

——

天边乌云聚集,处心积虑地谋划着一场大雨。

苏子瑜坐到腿都快麻了,才慢慢站起来。

这个点,村子外本就人少,更何况天气又如此糟糕,乡间小路上一个人都没有。一路往南,能看见一大片农田,冬季田地里植被少,只有远处几个蔬菜大棚清晰可见。

田地最边缘,靠近山脚的位置,有一大片香樟,萧瑟枯黄的天地间唯有那处绿意盎然。

那是,村里的公墓。

苏子瑜没有进去,远远地就停了脚步,她在一段田埂上坐下,然后摸出口袋里小小的备忘录本子,撕了一张又一张,慢慢地折起来纸元宝。

“爸,你恨不得带着我一起死吧?可惜我命大,还做了警察,你没想到吧,我也没想到……”她一边折着一边低声地说话,记忆里从母亲离家后,他们父女就没有心平气和地说过话,现在他死了,倒是能好好地说上一说了,“姐姐死了,被人害死的……要是我当初回去和林爸爸一起查就好了……”

她说话没有逻辑,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像是一个久未归家的游子见到家人恨不得将一路所见所闻都通通说出来分享。

啪——

豆大的水珠打在元宝上,还未反应,顷刻间大雨就突如而来。

苏子瑜还是坐在那儿折元宝,但没几下的工夫纸张就被浸透破损了。她愣愣地看着手里的碎纸,雨水顺着头发灌进脖子里,身上没有一处不是湿的,黏黏腻腻像是很多年前沾在身上的血,空气里又浮起那股熟悉的血腥气,浓郁得让她几近作呕。

胃里翻江倒海,她猛地侧头剧烈干呕了几声,中午根本就没有吃什么东西,什么也吐不出来,可她就是觉得恶心。

“我完了,你也没人照顾,还得受人白眼,不如就和爸爸一起死吧。”

“阿瑜,我们都死了,你说你妈妈会不会后悔?”

“……”

可是,我想活着啊。

大雨不歇,浑身冻得几乎要僵住了,苏子瑜发着抖茫然地看着脚边快速聚集的小水洼,视野模糊里,那些透明的雨水渐渐变成了鲜红的颜色,是血。

她呼吸一滞,惊得往后一倒。便在这时,有什么东西劈头罩下,眼前忽然就暗了,然后一双大手抓着她站了起来,她整个人跟着这股力道倒向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熟悉的、清淡的气息丝丝缕缕钻进鼻子里。

是裴楚。

外套遮在她头顶,什么都看不清,黑暗里她感觉到腰间那只手格外有力可靠,裴楚另一只手压在她头顶,语气着急地安抚着:“没事了,没事了,我马上带你走。”

苏子瑜立刻就想到了好多好多年前,林宗良蹲在她面前伸出大手抚在她头顶,“没事了,孩子,我带你走。”

那样温暖的记忆和眼前这个男人灼热的体温一同刺着她的心,她忽然就觉得安心。

然后,她缓缓地伸出手,抓住了裴楚的衣角。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撸君)

——

回到车里两个人都已经湿透了。

苏子瑜望着被雨雾氤氲得朦朦胧胧的车窗,思绪有些飘远。

一件干净温暖的大衣盖在她身上,裴楚拿着一条毛巾轻轻地替她擦拭着湿漉漉的头发。

“这里到你家太远了,我去给你买身衣服,先在我家里洗个热水澡,好不好?”

裴楚的住处在城北的高档小区里,离西林村只有几公里的路,而苏子瑜的小区却在另一头,要从市里穿过,路上太耗时间。

苏子瑜微微点头,难得地温顺,“好。”

——

豪华公寓里。

苏子瑜窝坐在沙发上,电视机放着节目,但她目光对不准焦,显然心思没在上头。

裴楚从浴室里出来,衣服换好穿得整整齐齐。

听见动静,苏子瑜瞥了他一眼,然后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让位置。正好撞到了一个抱抱熊玩偶,她伸手扶正,忽然觉得这熊似乎有些眼熟,身上穿的冲锋衣也眼熟……

没等细想,抱抱熊就被横过来的一只手抱走了,裴楚心虚地把它往卧室里一扔,站在门口随口胡诌,“苏子瑜,你怎么一点都不矜持,这熊是公的知不知道,你这么摸它,它不要面子的啊。”

苏子瑜:“……哦,那不摸了。”

裴楚状似满意地点点头,回来的时候随手拿了只趴趴狗给她,“摸这个,母的。”

这人永远正经不过三秒,苏子瑜忍了又忍,到底还是没忍住,抿唇笑了。

裴楚余光注意着她,见她心情似乎好起来,这才放了心。然后又暗骂自己一句:出息!

苏子瑜洗了澡又坐了这么一会儿,心绪早就平复,心里又记挂起案子来,“局里有没有来电话?顾洵查得怎么样了?”

裴楚坐得安安稳稳,两只脚架在茶几上,专心致志地……看电视。

“阿楚?”

苏子瑜又喊一声,裴楚还是没理,似乎一门心思都在电视上。她转头看了眼,屏幕里正在放……内衣广告……

后知后觉,苏子瑜似乎明白了什么,裴楚这是,在生气呢?她想起自己先前那些话的确挺混蛋的,可是,现在要怎么办?哄人?

裴楚的确生气来着,是爷们儿就不该让个女人牵着鼻子走,因此,他觉得这个气必须得生。

正胡想着,面前忽然伸过来一只手,他还以为苏子瑜要动手,条件反射地往一旁躲了躲,“干吗?”凝神去看,那只纤细的手里却只是捏着一只剥了皮的……橘子。

“给我的?”

苏子瑜点头。

裴楚狐疑,勉强维持着面无表情的脸,“我不想吃橘子。”

苏子瑜收回手,在茶几上的果盘里扫了一圈,“那你想吃什么,我给你弄。”

裴楚冷脸也绷不住了,赶紧拿手背去探她额头的温度,急道:“你不会是发烧了吧?”

要在平时,苏子瑜铁定一个白眼了,可如今见他如此着急,心里忽然酸酸的,有些说不清的情绪翻涌着。她抬起胳膊,捏了捏他的手背,“我没发烧,我在跟你赔礼道歉呢。”

裴楚顿时噎着了,上上下下看了她一眼,然后就蓦然笑了起来,他长得其实很好看,脸部轮廓深刻,只是他的笑每每都是懒散随意的,像现在这样,仿佛从寒冬里开出一朵花那般温暖的笑意实在是少见,苏子瑜一时都看愣了。

“行啊,我原谅你了。”裴楚把还在她手心里的那颗橘子拿过来,摘了几瓤就送进了嘴里,轻微的酸涩,但心里却是洒了蜜一般,他头一回觉得这橘子如此甘甜。

两个人在沙发上坐了十几分钟,刘乐佳的电话打进来了,裴楚起身去拿放在鞋柜上的手机。

苏子瑜也站了起来,四处随意打量着,这是她第一次来裴楚的住处,难免有些小小的好奇。

这套公寓面积很大,因此客厅也大得很,连着开放式的厨房,一进门就给人一种敞亮之感。

沙发旁是一整面墙的书柜,上面摆着各式书籍和装饰物。

苏子瑜的目光在上面扫过,看到一些奖杯奖牌,还有照片。

照片很多都是大学里照的,有他有她,还有仲越师兄、谢宜修、宁朔和宋景云这些老同学。她一张一张看过去,像是又翻了一遍大学时光,唇边浮起淡淡的笑意。

有一张照片摆在最正中的位置,苏子瑜看了一眼,是裴楚和一个她没见过的男人。

那男人似乎年纪要比裴楚大,穿着整齐笔挺的正装,一只手随意搭在桥栏杆上,嘴角的笑和裴楚神似,有一股与生俱来的傲气和漫不经心。

“子瑜,顾洵的资料拿到了……”裴楚走上来,顺着她的视线看到了那张相片,话音戛然而止。

苏子瑜转头,看了看他又看了看照片里的男人,“这人和你挺像的。”

这个像指的不是容貌,而是气质。

裴楚笑笑,伸出手在那张照片上抚过,“是吗?他是我小舅舅,我从小就跟着他。”

苏子瑜表示了解地点点头,“说正事儿吧,顾洵到底什么情况?”

“乐佳发了资料过来,你看看吧。”裴楚把手机递给她。

顾洵,27岁,原宁城南塬县人。

顾洵从小被人拐卖,在养父母家中受尽虐待,15岁的时候他离家出走,开始独自寻找亲人,之后受到Wait志愿者协会的帮助,并成为其志愿者成员。22岁时,他认曹文斌为师父学习汽修,直到今年夏天辞职离开修理店。

“今年五月份的时候,顾洵找到了亲人,”裴楚顺着她打开的文档一直滑到下面,“他的父母在寻找他的路上车祸身亡,现在只有一个舅舅还愿意认回他。”

“曹文斌在顾洵没有身份的情况下都没有明确反对他和女儿的事,为什么反倒是他找回家人以后,就极力反对了呢?”

裴楚耸耸肩,“谁知道呢。”

说话间,电话又响了,来电显示是“二蛋”。

苏子瑜把手机递过去,裴楚没接,就着她的手直接到屏幕上一划,二蛋咋咋呼呼的声音一下子就传了出来,“老大,有发现了!”他极其兴奋,电话里还能听到时钟低沉的报时声,“昨天下午曹文斌去见的人就是顾洵,有目击者看到他们动手了。”

——

“顾洵?他半个小时前拿着行李出门嘞。”

房东太太一边说一边打开门,裴楚和苏子瑜走进室内,发现屋子里干净整洁,像是要出远门前特意整理过的样子。

顾洵是要逃了吗?

裴楚拿出手机给局里打电话,让人查顾洵近期的购票记录。苏子瑜则简单问了房东太太几个问题,她对顾洵的印象很好,话里话外都是夸赞的意思。

“顾洵这小伙子在我这房子里住了快三四年了,从来没有拖欠过房租,房子也弄得干净,不会带乱七八糟的人回家。你说我们租房子出去,也不就想遇上个好点的租客么,这几年接触下来,顾洵人是真不错。”这整个单元一共4层都是房东太太家的,楼下的店铺他们自己开了点,楼上两层住着自己人,最上面的第四层租给了顾洵。

苏子瑜不置可否地点点头,余光瞥见房东太太手里捧着个纸箱子,他们是正好和房东遇上的,当时她正要上来找顾洵,“这是给顾洵的?”

房东太太把箱子放到茶几上,“对,他的快递一直都送到我们店里的,我一般都给他放门口,这一幢都是我家的,也没人会进来偷。”

裴楚挂了电话过来,“顾洵订了今天下午飞云南的机票,刚妹他们已经带人去机场了。”说完他看了眼那个箱子,很普通的一个黄色纸板箱,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他的眉头却是慢慢皱了起来,“这不是快递。”

苏子瑜一愣,拿起箱子上下看了看,“没有贴面单!”

房东太太:“这我就不知道了,盒子上面写了顾洵的名字,我以为是快递呢,就没仔细看。”

裴楚抽出茶几上的水果刀,一刀划开了透明胶带,苏子瑜拦都来不及,眼睁睁看着他打开了箱子。

很好,没有搜查证的他们不但进了民宅,而且还拆了私人物品。戴局估计得气疯。

箱子一开,里面一片红色,房东太太叫起来,“呀!怎么这么多钱!”

只见这个不大不小的纸箱里整整齐齐码着一摞一摞的百元人民币。

苏子瑜诧异抬头,裴楚正好垂眸,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苏子瑜没来由想起雨地里那个有力的拥抱,脸上微微热了一下。

裴楚已经俯身去数里面的钱了,她奇怪地摸了摸脸,这才和他一起数。

一万一叠,一共有30叠,纸箱里整整装了30万现金。

房东太太也惊讶得不行,“这谁呀,30万现金就拿这么个纸盒子装着,心也太大了吧。”

苏子瑜问她:“纸箱是快递员送来的吗?”

“呦,你这么一问,我才想起来,那个送箱子来的女人我没见过哎,不是常来我们店的快递员,可她穿着快递公司的衣服啊……”

是个女人?

苏子瑜蹙起眉,她实在想不明白,谁会给顾洵这个无父无母的孩子送这么多钱,而且还是以这种方式。是不想通过银行的手被人发现吗?

——

刚妹那边很快有了消息,受今日强降雨影响,顾洵购买的那趟航班延误到明早十点起飞,而现在离开机场的顾洵不知所踪。

庄时叙已通过监控网络努力寻找他的踪迹,但是效果并不理想。

正当刑警队的人满城找人的时候,裴楚和苏子瑜抵达了Wait志愿者协会的办公点。

这是一幢很老旧的商业楼了,一共只有四层,协会办公点位于三楼。走道狭窄,光线昏暗,像是常年都没有人的样子,走了好一会儿,又拐了一个弯,两人才看见一块寒碜的牌子,上面写着协会的名字。

协会创始人是李鸿青先生,他是宁城小有名气的作家,十多年前创办了Wait,多年来他将自己所有的收入尽数投入协会,只求每个被拐儿童都能平安回家,他的事迹也曾被宁城日报大篇幅报道过。

面对他们的来意,李鸿青觉得很诧异,“阿洵不会杀人的,他是个懂得感恩的好孩子,文斌以前帮过他,他不会恩将仇报的。

“至于你们说他想逃,那就是个误会。一个月前有一对夫妇来寻求帮助,他们的孩子被人拐了,我们在网上发布了这则消息,昨天有热心网友提供了一条线索,孩子可能是被拐到了云南那块儿,阿洵去云南是为了帮那对夫妇找孩子。”

警方以为的潜逃变成了公益救助,裴楚不由诧异地挑了挑眉,“那你知道他现在去哪里了吗?”

“不清楚,他刚才打电话来说了飞机延误的事,没提别的。”

旁边苏子瑜抽出一张素描纸,又问了一个问题,“李先生,你见过这个U盘吗?”

李鸿青看了一眼,点头,“见过,协会的成员几乎都有这个。”他拉开抽屉拿了一个同款出来。

“这是四年前中秋节的时候,我个人出钱买给成员的一个小礼物,款式还是亦姝挑的呢。”

这个名字如同惊雷,炸得苏子瑜愣了好一会儿才回神,“亦姝?”

“对啊,是我们的一位成员,负责财务的,不过她已经去世了。”

江亦姝原来也参加了这个协会,和曹文斌一样负责财务。那么曹若依的那个U盘很可能就是江亦姝的。

那U盘被偷走是不是也和江亦姝有关,难道里面除了曹若依说的两张图片还有什么重要的秘密?

裴楚脸色同样有些古怪,江亦姝的死越有问题,小舅舅的车祸案就越不简单。

两人心思各异之时,走道里传来了一阵阵滚轮的拖拉声。

紧接着开门声响起,一个男人拖着行李箱走了进来,“青叔,有件事我想跟你说……”

站在门口的男人长相清清秀秀,鼻梁上架着一副黑框眼镜,乍一看还以为是初出社会的大学生。他没想到里面有人,诧异地看了一眼,就是这一眼让他脸色乍然变了,因为他看到了苏子瑜腰间别着枪。

是警察!

他把行李箱往里一扔,转身就跑。

照面的那一眼,苏子瑜就认出他的脸了,脚刚动却被忽来的行李箱一阻,身边裴楚越过箱子快速窜了出去,只留下一句,“你在室内待着!”

狭长阴暗的走道里急促的奔跑之声一阵追着一阵,楼里走道四通八达,外面天色阴沉,里面视野也不好。裴楚不熟悉地形,几个转弯之后顾洵就没影儿了。

他停下来,空荡的四周回响着他的喘息声,后头苏子瑜匆匆追上来,“被他跑了?”

裴楚沉着脸点点头,但又猛然想到什么直接冲到了楼道里。从楼梯平台的窗户往外探,隔着朦胧的雨雾,果然看见顾洵从偏门出口走出来。

现在跑下来追人显然已经来不及了,裴楚目光快速一扫,看见旁边有一条之前做活动的长条垂挂式横幅。下一秒,他一只脚直接踩上了窗台,另一只脚用力一蹬,身体紧跟着就跃了出去。

“阿楚!”

苏子瑜扑到窗口,有雨丝迎面扑上来,她看见裴楚抓住了横幅顺着重力快速下滑,几个瞬息的工夫就到了地面,然后他迅速起身直接往前狂奔几步扑倒了顾洵。

大雨中,纠缠的身影看不真切。苏子瑜心里有些怪怪的情绪,以往这些抓人的事都是她冲在前头,裴楚是能不动就不动。可今天大雨倾盆,他却挡在了她前面亲自动手抓了顾洵。

苏子瑜知道,他是在担心她,每次下雨天出任务,他都是这样的。

——

顾洵被带回了审讯室,因为浑身湿了大半,刘乐佳拿了毛巾进去,让他先擦干头发和衣服。

没一会儿裴楚从更衣室回来了,刚一进门就见大家围着梁耀辉的位置不知在做什么。

“你们一个个不好好干活,集体偷懒啊?”一天淋了两场雨,再好的身体也受不了了,裴楚嗓子已经哑了。

听到他的声音,众人立刻作鸟兽散。

裴楚这才看清梁耀辉桌上坐着个小姑娘,穿着粉嫩嫩的裙子,皮肤白皙,活脱脱就像个洋娃娃。

“梁叔,这是……?”

梁耀辉摸摸小姑娘的脑袋,“这是小柠檬,我孙女。”昨天受了惊,梁颖夜里就发了烧,折腾得自己和保姆都是一夜没睡好。孩子今天放假,两个人都没精力带了,梁颖无法只好给梁耀辉打了电话,希望他能看一天孩子。梁耀辉正愁怎么和女儿改善关系,机会就送上了门,于是他就把孩子带回了局里照看。

小柠檬眨着眼睛好奇地看着面前这个好看的男人,然后抓着玩具就笑起来,“叔叔!”

哄了半天都没得到小柠檬一句“叔叔”的二蛋悲愤了,合着这小孩就喜欢长得好看的人,难怪刚才看见庄大神就直扑过去。

“小柠檬,颜值党可耻啊!”

裴楚尤不满意,摸摸孩子脸蛋诱惑道,“叫哥哥,等会儿给你买糖。”

苏子瑜从自己办公室出来就看见裴楚和小柠檬玩得起劲,“阿楚,过来一下。”

裴楚回头,脸上还带着笑,灿若星辰的眼睛里倒映着苏子瑜的模样。

他应了一声,“诶,来了。”

进了办公室,桌上摆着一个医药箱,苏子瑜拿出酒精和纱布。转头,看见裴楚还站在门口,皱眉催了一声,“过来,把手上的伤处理一下。”

裴楚这才反应过来,笑嘻嘻凑了过去,摊开手,手心里都是被横幅磨出的擦伤。

包扎这种小伤口对苏子瑜来说完全没有难度,她仔细地给伤口消毒、上药。

裴楚比她高很多,此时微微垂眸,就能看见她认真、柔和的侧脸。这一幕如此温馨,让裴楚觉得心里一下子像是被填满了一样,暖暖胀胀的。

苏子瑜察觉到他的目光,奇怪地抬头看他,“怎么?痛?”

对于这种完全不存在痛感的伤口,裴楚还是看着苏子瑜,露出可怜兮兮的表情,眼里水光潋滟,一本正经地胡诌,“嗯,痛。”

苏子瑜颇为苦恼地蹙起眉,“那我……轻一点。”

裴楚淡笑,“好啊。”

注①:来源于网络。

编者注:《无声之城·无法原谅(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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