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堕落者(四)
夜,静谧深沉。
在这样本该安然入睡的时间里,老旧的公寓楼下警灯闪烁。
二蛋跟在苏子瑜身后匆匆下楼,“副队,这个小区一共东、南朝向两个出入口,东门是正大门,但是案发这幢楼离南门更近。”
出了楼道,苏子瑜转向南面道路行了两步,不远处有个不算大的偏门,没有保安亭。她抬眼看了看门边的监控柱,上头固定的监控设备一眼便能看出破损。
“那个还在使用吗?”
二蛋摇头,手指了指监控柱旁的小篮球场,“问过保安了,这台设备经常被熊孩子练投篮砸坏,久而久之就没人管了。”
苏子瑜神色略沉,拿过二蛋手里的小区平面图细细又看了一遍,“凶手进小区行凶的确是从南门进入更为方便,不过东大门的监控还是要筛查。”
“好。”
“其他地方的监控设备呢?”
二蛋答:“楼道里没有安装,整个小区只有主路段配有监控,”他转身面向另一处监控柱,“离案发地最近的就是那一台设备,但是只能拍到路面。”
说着,便有些来气,“这他妈的,装都装了,也不能搞个像样的,楼道大门都拍不到,真是的!”
苏子瑜沉吟,转头看见警车里庄时叙的身影,他坐在后排,车门未关,膝上架着一台电脑,只见他手指快速点在键盘上。
庄时叙已经做好笔录,根据程沉给出的死亡时间,他遇到那个陌生男子的时候是在付嘉华死后不久。那个人很有可能就是凶手。
“你在干什么?”
庄时叙微微抿唇,嘴角的弧度像是一个浅浅的笑,“我设置了一个算法,从小区周边两百多个监控里找那个人。”
“那有发现了吗?”
苏子瑜下意识问了句,话音一落才觉不对,诧异地凑近看了眼电脑屏幕,“你哪里来的权限?”小区的监控也就罢了,但是外面道路上的监控可都是归交管队的。
庄时叙咳了一阵,“我……”两人一坐一立,此时他微微仰着头,脸露些许尴尬,大抵是因为咳的,眼睛里还泛着水光。
有念头在脑中快速闪过,苏子瑜露出很诧异的表情,“你不会是破了交通监管系统的防火墙吧?”
庄时叙没答话,讪讪摸了摸鼻子。
苏子瑜无言片刻,半晌才低声自语一句,“裴楚不守规矩的做派还能传染不成?”她有些头疼,只觉戴局的咆哮已经近在咫尺。
二蛋早就跟裴楚学得有些贫,做事也都常不管不顾的,现在对上庄时叙更是迷弟上身,“大神,你太厉害了!”
庄时叙瞥了眼苏子瑜,然后朝二蛋笑了笑,这时屏幕上闪过一幕画面,他立刻凝神,双手连续操作键盘。
“找到了!”
正巧裴楚这时下了楼,听闻庄时叙有发现和苏子瑜一同俯身去看,只见昏暗的画面里,有个穿着黑色外套的男人横穿马路然后拐进了另一片没有监控设备的老式住宅区。
监控只拍到侧面,隐隐看到男人帽子下还戴着口罩,脚步匆匆,但在走到隔离带时,他却停了下来。周围车来车往,他并未回头,只是慢慢地伸出手,对着监控的方向比出一个开枪的动作。
二蛋:“沃日!这他妈是在挑衅?”
“不太像,”裴楚若有所思,“这是在什么路段?”
庄时叙道:“是绍源路,也就是南门往左两百米处的红绿灯路口。”
(本插画为读点故事App官方特邀创作,插画师:撸君)
——
璀璨灯火将深夜的城市照耀得如同星河坠落。
从小区横穿马路抵达对面,入目的是一片年代更久远的住宅区。
两步开外公交站牌下有个流浪汉蜷缩着躺在冰冷地砖上。刚妹上前轻轻推了他一下,“大爷,你有没有看到一个戴帽子和口罩的男人经过?大概在半个多小时前。”说着摸出手机,打开从监控上截下来的图,“就是这个人。”
老汉衣着褴褛,脸上头发上都是污渍,一只脚扭曲地畸形着,甫一靠近就能闻到一股食物馊了般的恶臭。他浑身直打哆嗦,茫然地看着手机,又抬头看着众人,最后落在刚妹的一身警服上,“警……警察?”
“对,我们是市刑警队的,如果你要有看到……”
啪——
老汉突然一个挺身坐起来,身子拼命往前一扑,刚妹没有任何防备一下子就被掀翻在地,手机掉在一旁。
“你是警察?我要报警要报警!”老汉骑在刚妹身上,一双手用了力,几乎要捏碎他的肩膀。
老汉咆哮着,声嘶力竭,一双藏于长长头发下的眼睛渐渐变得通红,“有人杀了我媳妇!你们快把他们抓起来!抓起来!”
裴楚眉头一皱,一把抓住他胳膊,狠狠甩开。他还不死心要扑上来,被其他几个同事死命拽住,牢牢摁在地上。
刚妹扶着站牌站起来,灰尘都顾不上拍,气呼呼地憋出一句,“你神经病啊!”
“抓起来!抓起来……”老汉没有理他,依旧念叨着,却不再挣扎,没多久忽而露出越发困惑的表情,“抓……什么?要抓什么……”
苏子瑜见他眼珠浑浊,表情动作皆不像正常人,“他是个疯子。”
裴楚从笔录本上撕了张空白纸,仔细擦了擦手,苏子瑜瞥他一眼,神色淡下来,暗道:真是少爷做派。
老汉彻底平静下来,苏子瑜示意同事放开他,然后捡起手机蹲在他身前,“老人家,你见过这个人吗?”
老汉呵呵地笑,“睡吧睡吧,我亲爱的宝贝,妈妈的双手轻轻摇着你……”竟是唱起来摇篮曲。
一个疯了的流浪汉,苏子瑜没抱多大希望,于是也不再问。正巧这时电话响了,二蛋那边有了些新的发现。
裴楚随手将白纸扔进了垃圾桶,“你们先回现场,我到这个小区里去转转。”
苏子瑜没反对,“嗯。”
——
从现场收队已是凌晨,众人匆匆赶回警局又是马不停蹄地工作。
凌晨5点,裴楚叫了大家在会议室开会,因为程沉最终给出的尸检结果里,李倩和付嘉华被注射的毒品剂量相同,且作案情况基本一致,于是这两起命案并案调查。
第二名死者付嘉华生前最后接触的人是幼儿园老师。
天蒙蒙亮,苏子瑜就和裴楚直奔海墅幼儿园。
付嘉华的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姑娘,圆脸,很有亲和力,听闻学生被害的消息,她显得很震惊,愣了好一会儿才平复情绪配合侦讯。
“昨天班里其他小朋友都走完了罗女士也没来,我试着联系她但一直没打通电话,后来实在是晚了,我就把孩子送回家了。我走的时候嘉华还好好的,乖乖地坐在桌上吃肯德基……”
苏子瑜问:“你离开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什么可疑的人?”
女老师摇摇头,眼底有雾气,“没有,怎么会有人对孩子下手……嘉华一直都很乖……”
裴楚抽了张纸巾给她,“你再好好想想,这几天有没有什么发生特别的事?”
女老师沉思了一会儿,“倒是有一件事,前几天快放学的时候有个男人自称是嘉华父母的朋友,想要接嘉华走。我没见过那个人,没敢把孩子交给他。”
苏子瑜颔首,抬眼看见墙上的监控,“那台设备还在使用吗?”
“一直都开着的。”
裴楚也看了一眼,道:“带我们去看看监控吧。”
到了监控室,保安调出那天的监控录像。
进度条拉到下午4:20分,离放学还有10分钟,教室门口忽然出现一双脚,随着走近的动作,渐渐露出一双完整的腿,然后是腰腹和胸口。
苏子瑜盯着屏幕直皱眉,“不能拍到脸?”
监控视角有限,至多只拍到了男人的锁骨处,他穿着件深色西装,从衣服上看不出明显的辨别特征,要说唯一特别的,那就是上衣口袋里别着一只钢笔。
保安尴尬地摇头,“这主要是拍小朋友的,所以高度调得低。”
“其他地方还有监控吗?”
“停车场有,别的地方就没了。”
裴楚不再说话,把监控录像传回了局里。从幼儿园出来的时候,天阴沉沉的,风雨欲来。
苏子瑜仿佛被大雨前的低气压影响,胸口发闷,“我不明白,两名受害人基本没有共通点,凶手目的何在?”
裴楚发动引擎,发动机传来低沉的轰鸣声,他一边倒车一边道:“你交叉比对一下这两人的交际圈,其实也并不是完全没有联系的。”
李倩是徐泽的妻子,而付嘉华则算得上他半个养子,难道……
“徐泽?”
苏子瑜蹙着眉,可凶手若是冲着徐泽来的,为何大费周章地先从别人下手呢?
乌云遮天蔽日,大雨忽然倾盆而下。
裴楚立刻关紧车窗,“徐泽身上怕是还有秘密。”回头,苏子瑜脸色发白,正从口袋里往外摸耳机,只是手像是有些抖,拿了好几次才扯出来。
正巧遇上红灯,裴楚缓缓停了车,直接拿过耳机替她戴好,又在音乐软件列表里找到唯一的那首歌点开。
苏子瑜指尖冰冷,气息凌乱,心口的那道疤一阵一阵地抽疼。此刻雨势滔天,像极了多年前那一日,她脑子里乱糟糟的,已然无法思考。
微微抬眸,她看见男人硬朗的面容,漆黑的瞳孔里倒映着自己苍白茫然的脸。
鬼使神差的,她就轻轻喊了声:“阿楚。”
雨越下越大,裴楚不免有些烦躁,他知道苏子瑜害怕下雨天。正晃神间,一声轻柔无力的声音响在耳边,像是一下子挠进了心底,他心口不由热了一下,心软得不像话。
“诶,马上就到了,你再忍忍。”
苏子瑜在低缓的音乐声里听到他的话,微微点头,“谢谢。”
——
天像是被撕开了一个口子,大雨倾盆。
裴楚停好车,然后撑开一把大伞扶着苏子瑜下来。
没等走到大门口,就听到一阵爽朗的笑,隔着雨幕望过去,只见程沉正和一个留着络腮胡的男人在道别,那男人看起来豪爽得很,推开程沉手里的伞一头就扎进了雨里往停车场冲去了。
两人走到廊下,裴楚拍了拍身上的水花,他伞大半都倾斜在苏子瑜头顶,自己湿得厉害。
“程沉,你在干嘛呢?”
程沉见是他们,笑了笑,“就昨儿碰到的那个老同学,今天又要约我去喝酒,真是。”说着无奈地摇起了头。
裴楚啧了一声,调侃道:“这可不行,你得跟着我们一起加班。”
程沉给他一个白眼,“想得美,我的任务已完成,你自个儿慢慢忙活吧。”
“切,少得意,待会儿开会别忘了。”
——
上午9点,刑警队会议室。
裴楚换了身衣服坐在上首,目光往下一扫,最后停在庄时叙身上,昨晚第二起命案发生后,戴局便将他调到了刑警队协助办案,“庄先生,从你开始吧。”
庄时叙颔首,手指在笔记本键盘上一点,白色幕布上立刻出现了画面,拍不到脸的男人出现在众人视野里。
“我对监控做了处理,还原度尽可能达到了最高,”他将钢笔那一块放大,直至占满屏幕,由于像素问题,放大后的画面有些模糊,但经过处理后,已经勉强可以看清钢笔上的花样。
“这款钢笔是定制的,为市中心医院成立60周年的纪念款,不对外发售,只作为礼物赠给医院的工作人员。”
二蛋恨不得在屏幕上看出一朵花来,“那不是徐泽上班的地方吗?”
一时无人接话,寂静的空气里只有键盘敲击的声音,“我以这只钢笔为特征点,通过幼儿园外的道路监控进行撒网式搜索,最后锁定了一个符合情况的人。”
白幕上画面一转,变成了熙熙攘攘的马路,有个同样打扮,口袋里别着钢笔的男人出现在斑马线上。
随着画面拉近,模糊地看清男人的长相。
这时,庄时叙的声音再次响起,“他叫刘天洋,40岁,是妇产科的副主任。”详细资料挂在幕布另一半边。
裴楚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然后看向刘乐佳,“乐佳。”
“我这边没什么突破性的进展,”刘乐佳翻开文件夹,“宝龙商场香氛专柜的工作人员称李倩在言语中透露出她的恋人学医,因此才会用香水遮掩在工作时沾染的味道。”
刚妹觉得自己发现了新大陆,指着白幕道:“那这个刘天洋不正好符合情况嘛。”
苏子瑜不置可否,转头去看裴楚,“你怎么看?”
裴楚挑眉,“先把人带回来问问再说,二蛋,你去一趟医院。”
还没等二蛋应答,庄时叙插话道:“刘天洋今天不在医院。”他对刘天洋进行了追踪,此时调出最新查到的行踪放在大白幕上,“他在这儿。”
二蛋看懵了,“我靠,不是吧?”
只见画面中,一个亮眼的招牌,上面明晃晃四个大字——穆海会所。
这是宁城有名的富人娱乐场所,最近已经被警方盯上了,因为涉赌涉黄。
——
穆海会所没有白夜之分,无论何时都极其热闹。它打着洗浴休闲的旗号,背地里的业务却并不干净,局里陈组长带队的一组人已经盯梢多日。
地下停车场,一辆拉风的红色肌肉车缓缓停稳。
车窗摇下,露出裴楚俊逸的脸庞,“喂,等下你不要随便动手啊,我们的目的是把刘天洋带出来,可别坏了陈组长的事。”
他摸出出发前从陈组长那里顺来的帖子,又道:“这个穆海会所的负责人一向谨慎,老陈能把这帖子弄来,怕是花了不少心思,便宜咱们了。”
“我知道分寸,你管好自己就行了。”苏子瑜不软不硬地顶回去,说话间伸手拆了发带,发丝飘落的瞬间,她脸上蓦然挂上了妖冶的笑。只见她脱了警服,里面是件面料轻柔的衬衫,解开最上面的扣子,精致的锁骨便暴露在空气里。不过须臾,整个人气质大变,妖艳得让人移不开眼。
裴楚不自在地咳了两声,“那……走吧。”
穆海会所表面上和其他的会所并无区别,大厅里时不时有前来洗浴休闲的客人。只是凭着帖子上了三楼,环境就开始慢慢变了,窗帘紧闭,走廊里到处是灯光闪烁的灯球,一间间看似足疗间的房间里隐约能听到些不和谐的声音。
再往前,视野忽而开阔,空气里弥漫着烟味,摇骰子的声音不绝于耳。
这是一个赌场。
有侍者迎上来,“这位先生面生,有贴子吗?”
裴楚把纨绔的样子表现得淋漓尽致,不耐道:“没贴子小爷怎么上来的,”随手甩出贴子,他又道,“怎么,你们开门做生意的,还不欢迎新客人了?”
侍者查看一番,立刻露出笑来赔礼,“哪能啊,不过最近查得紧,我们只好要谨慎些。”
“行了行了,我还以为你们这儿能有多大呢,也就这样啊,”他点了根烟,吸了一口,然后将苏子瑜一把捞到身边,“你说,想玩儿哪个?今天敞开了玩,别替我心疼钱。”
腰间的大手带着灼热的温度,苏子瑜有些别扭地动了动,面上笑得很娇柔,目光落在里面玩扑克那桌上,坐在下首喊得最起劲的那人可不就是刘天洋嘛。
“好,就玩那个。”
裴楚本色出演,上赌桌玩了几局下来,赢了刘天洋不少钱,苏子瑜坐在他腿上,状似无意地打量着四周。
又过了一局,她俯身对裴楚打了声招呼,然后起身往别处走了。
不远处休息吧台上,有个服务生正在调酒。
苏子瑜走近,从盘上拿了一杯酒,百无聊赖地坐下来,“嗨。”
服务生抬头,看到一张美艳动人的面容,顿时脸颊一红,呐呐应了声,“嗨。”
“陪我喝一杯吧,”苏子瑜端了一杯酒递给他,眉梢一挑,声音轻柔蛊惑,“如何?”
“好啊,谢谢小姐。”
苏子瑜笑出来,“害什么羞啊,别客气。”她微仰头喝了一口酒,喉头滚动,撩人至极,“这里乌烟瘴气的,实在是无聊透顶,你说男人怎么离不开一个赌字呢?”
她话音顿了顿,“呦,忘了小哥也是男人了,啧啧,你可别沾这玩意儿,你瞧瞧,那个人啊可是个医生,现在在这儿就跟个疯子似的,可笑。”
服务生顺着看过去,正是输钱输到红眼的刘天洋,“小姐,你认识刘先生啊?”
“认识,以前看诊碰到过他,可真没想到这人私底下是这副德行。”
服务生偷偷瞄着眼前这个美丽的女人,脑子一热就想和她多说说话,“这里形形色色什么人都有,刘先生还算好的,只沾赌,比他那同事要强。”
苏子瑜脑子转得飞快,面上不显山不露水地继续笑道:“同事?你可别告诉我是个姓徐的。”
服务生一愣,狐疑地问:“小姐连徐先生都认识?”
“你说的徐先生若是徐泽医生,我自然是认识的,可他那人正派得很,我可不信他会沾这些不好的东西。”
女人说起徐泽来不加掩饰的仰慕,顿时让服务生有些不满,话不经脑就脱口而出:“小姐,这看人可不能看表面,那个徐先生虽然不沾赌,但是沾毒。”
毒品?!
苏子瑜心里一惊,忽然就想起昨晚审讯罗芷秀时,徐泽怪异的脸色和匆匆离开的脚步。
那样子,似乎像是毒瘾发作……
“你怎么跑这儿来了,让我好找。”后头响起不耐烦的声音,没等回头,一双有力的臂膀就圈住了她的腰,裴楚的气息立刻缠绕在鼻尖。
苏子瑜敛神,笑着靠上他,“这里太无聊了,我们什么时候走呀?”
“你这女人事真多,行了,那就走吧。”他揽着她站起来,视线在后面输得精光的刘天洋身上扫过,“呦,刘先生今儿把车都输给我了,要不我送你回去?”
刘天洋垂着脸,像是以往很多次输了钱那样半天不吭声,过了好久才点点头。
裴楚搂着美女趾高气扬走在前头,后面刘天洋跟个斗败的公鸡似的远远跟着,不少人看了他们的赌局,这会儿都幸灾乐祸地笑,心想:刘天洋这人手气一向糟糕,这回果然又狠狠栽跟头了。
然而刘天洋哪里是输得郁闷,分明是被前面那个自称是警察的男人吓得。
——
回到警局,刘天洋脑子还是懵的。
等苏子瑜和二蛋走进审讯室,他立刻就叫屈,“警官啊,我就小赌,不至于抓进来吧,那个堵场比我赌得厉害的可大有人在啊!”
“喊什么喊,闭嘴!”二蛋掏了掏耳朵,“少鬼哭狼嚎的,今天叫你来跟你涉赌没关系。”
刘天洋还是懵,“那是为了啥?”
苏子瑜把付嘉华的照片扔过去,“认识这个孩子吗?”
“不……不认识。”
“刘天洋,我劝你最好不要说谎,光涉赌这一项就够你蹲一段时间了。”
刘天洋见势不妙立马改口,“认识认识,嘉华嘛,当然认识。这孩子……怎么了?”
“他死了。”苏子瑜打开平板,调出庄时叙处理过的监控视频,“21号傍晚,你在罗芷秀和徐泽不知情的情况下想要接走付嘉华。由于涉赌,你欠下了数额不小的债务,我们完全有理由怀疑,你是想绑架付嘉华从而勒索徐泽。昨晚,你准备再次试图绑架孩子,结果却杀了人,对不对?”
刘天洋完全愣住了,脸色煞白,“我没有!我怎么会杀人呢!昨天我一直在医院啊,你们可以去查的,我真没有杀人啊!”
苏子瑜早就发现刘天洋心理素质很差,因此一上来就步步紧逼,现在更不会轻易放过他,手上文件夹一甩,资料尽数扔在了他面前,“那你为什么要接走付嘉华?六年前你的账户一天之间多了三百万,而那段时间正是徐泽所谓投资亏损的时候,那笔钱是徐泽给的吧?”
没等回答,苏子瑜又道:“这些年你事业顺风顺水,没有徐泽在背后帮衬,以你的本事根本爬不了这么快。他到底有什么把柄在你手里?”
“没,没有的事,你们可别随便冤枉人啊……”
苏子瑜并不急,换了种慢悠悠的语气,“你知道徐泽吸毒吧,刘天洋,警方知道的事并不少,现在是给你个机会主动坦白,否则……”
刘天洋浑身一震,瞪大了眼睛,“你……你们连这个都知道了……”犹豫好半天他才又开口,“我要是老实交代,涉赌这事儿能一笔勾销吗?”
苏子瑜厌恶地皱眉,“那得看你交代的是什么事了。”
“徐泽他……杀人了。”
苏子瑜心头猛然一惊,门外众人也都目瞪口呆。
——
徐泽的人生毁于一个女人,毁于一场婚姻。
妻子的咄咄逼人不知廉耻,恋人的不知所踪,还有父亲病愈后整日的长吁短叹都是压垮他的稻草。
在生活百般的不如意里,他无意沾上了毒品。
也许只有在毒品编织的虚假幻境里,他才是快乐的。所以他沉迷其中,无法自拔。
可是徐泽忘了,他还是一个医生,那双手需要握手术刀,手一抖便是一条人命。
事故就发生在六年前,一个没有亲人的女人被送进医院生产,情况危急,而就在手术紧要关头,徐泽的毒瘾却偏偏犯了,一条鲜活的生命就这样生生毁在了他手上。
这起后来被断定医生免责的手术里,女人死了,只留下了一个无依无靠的孩子。
审讯室内外寂静无声。
长久的沉默里苏子瑜终于缓缓开口,“那个孩子,就是付嘉华?”
刘天洋瞄着她的神色,小心翼翼地点头,“对,我是那台手术陪同的医生,那个时候我刚迷上赌博,欠了一大笔钱,正好出了这件事,我就和他做了场交易,他花三百万,我替他隐瞒……”
苏子瑜神色冷冷,甩下一句:“当真是医者仁心啊。”便起身出去了。
门外众人神色各异,原以为案子已经够复杂了,哪知背后还有这样的隐秘,真是……意想不到啊。
裴楚揉着眉骨,烦躁地问:“徐泽呢?”
刘乐佳回答:“他一直在家里,昨天出命案后我已经让人看着他了。需要叫来审讯吗?”
裴楚摇摇手,“暂时不用,多派几个人守着他,凶手明显就是冲着他去的。”
梁耀辉摸着胡子奇怪道:“这事儿说不通啊,凶手杀人是在针对徐泽。可徐泽并没有仇人,就目前掌握的情况来看,唯一有可能的就是他害死了付嘉华的母亲,有人在复仇,可问题是那个女人没有亲人啊。”
二蛋眉毛都快皱成毛毛虫了,“不可能是为了付嘉华的母亲吧?凶手可是连付嘉华都杀了,这不合理啊。”
苏子瑜似乎想到了什么,但一闪而逝又抓不住,不由去看裴楚,他神色如常,嘴角微抿出一个弧度。
“你有发现了?”
这时众人也都齐齐看向他。
裴楚手一撑,坐在了办公桌上,“李倩还有付嘉华的角色放在家庭里,是什么?”
刘乐佳脱口而出,“妻儿啊。”
苏子瑜脑子里立刻灵光一闪,“凶手是一个失去妻儿的男人。他杀了李倩和付嘉华,就是在向徐泽报复,他要徐泽感受到他经历过的事,要让他付出同样的代价。而且他毫不掩饰自己的动机,从杀人的可卡因到受害人的选择,还有昨天监控下的那个挑衅的枪杀动作,他就是明摆着在告诉徐泽,他是来报复的。”
刚妹也顿有所悟,“徐泽是妇产科的医生,因他而死的也就是病患了吧,这么说,徐泽除了付嘉华的母亲之外,还在手术中害死过其他人,而且是一尸两命?”
刘乐佳立即接上这个猜想,“现在,那个孕妇的丈夫,要为了妻儿报仇。”
裴楚打了个响指,“既然事情有眉目了,你们还愣着干嘛,快去医院调徐泽的手术记录啊。”
二蛋跳起来,“诶,马上去!”
——
徐泽从医至今,做了无数台手术,救了数不清的病患,当然也有过回天乏术的时刻。
二蛋从医院赶回来的时候,已经是正午,大家叫了外卖边工作边扒饭。一进办公室,二蛋就被扑面而来的饭菜香刺激到了,“你们好可耻,吃饭竟然不等我。”
刘乐佳头也不抬,“别嚎了,你的那份在桌上呢,先把东西给老大吧,在副队办公室里。”
——
依旧下着雨,窗户上朦胧的雾气给外面景色笼着一层神秘的纱。
裴楚半坐在桌上跟苏子瑜讨论案子,目光下意识地瞥见桌上那份编号为“12.29”的案卷。
“这是什么案子?”
苏子瑜顺着他的目光往下一望,神色变了变,桌上放着的正是江亦姝的案卷。
她拉开抽屉将案卷塞了进去,“没什么。”
裴楚不语,淡淡笑了笑。
这时,敲门声响起,二蛋走了进来,左手拿着一份资料,“这是徐泽从医以来的病患死亡记录,”右手拿着张纸,“这个是程法医让我给你的,是付嘉华和李倩的毒品鉴定报告。”
裴楚先瞟了眼那份毒品鉴定,上面有详细的毒品成分,剂量极其产地等信息。
“这个给我干嘛,让我去缉毒啊?”裴楚撇了撇嘴,“等会儿给禁毒大队,让他们查去。”说着已经翻开了另一份资料,上面详细记载着徐泽手术的情况,及其病患身亡的原因。付嘉华母亲的情况也在其中。
翻到最后,裴楚忽然发现页码不对,从头又看了一遍,果然后面少了一页,细看之下能看到纸张撕毁留下的痕迹。
苏子瑜拧眉,“这是怎么回事?”
“不知道啊,”二蛋搔着头发,“我拿到手就直接回来了,没有翻过。”
“也许是以前被撕的。”
“你说徐泽?”裴楚沉吟片刻,然后对二蛋道,“你和乐佳去趟徐泽那儿,好好问问缺的这一页是什么情况。不用客气,平时怎么审嫌疑人的就怎么审他。”
二蛋立马来劲了,徐泽吸毒害死病人的事儿实在恨得人牙痒痒,“好嘞,保证完成任务!”
打发二蛋出去,裴楚的神色就淡了下来,有些凝重。
苏子瑜似有所感,“怎么了?”
“我有一个很不好的猜想。”
长长叹了口气,裴楚过了好一会儿,又道:“子瑜,有件事想跟你商量一下。”
——
同样的时间,咖啡馆。
一个套着黑色大衣,戴口罩的男人匆匆进了最里间的小包厢。
推开门,热空调的暖气迎面而来。一眼望去,窗边站着个身形颀长的男人。
“阿让,”男人在走廊里四下看了看,然后才关紧门,语气很急,“有什么事非得见面,现在情况特殊,该万事小心才对。”
被叫做阿让的男人转身,露出完整的面容,“三哥,亏你还知道要万事小心。”他把手里的东西放到茶几上,“这是新的身份证明,还有银行卡,里面有二十万,你马上带着这些离开宁城避避。”
三哥皱眉,“你这是做什么?”
“我早就告诉你替嫂子报仇的事不能急,你偏偏不听,我怀疑裴楚很快就要查到你头上了。”
“不可能,我根本就没有留下破绽!”三哥一下子就站了起来,急躁地来回踱步,“我不能走,徐泽还没死,我不能放过他!”
阿让也急了,脸上出现怒色,“你再不走就来不及了!三哥,徐泽的命早晚要取,你何必急在一时?”
三哥愣了片刻,他的脸被遮挡大半,只露出一双眼睛,此时这双眼睛里满是痛色和怨恨,“你不懂,我们这样的人本该孤独一世的,是她让我活得像个人。我怎么能让害死她的那个畜生活着!就算赔上我自己,我也要徐泽偿命!”
他粗暴地擦去眼泪,重新戴好帽子往门口走,“阿让,我不会走的,这件事你别插手,你还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是三哥背弃了你们,对不住了。”
“三哥!”
手掌停在门把上,三哥脚步顿住但没回头,后背上隐隐有灼热感传来,那个位置有着一个血色的火焰刺青。
“做好你自己的事,别放弃。”他说完,开门疾步出去。
空荡荡的包间里,只有阿让颓然的身影。
——
时间悄然逝去,刘乐佳和二蛋从徐泽那里带回了一个消息。
记录册上被撕去的一页记录的确是一则一尸两命的情况,大约发生在八年前,也就是徐泽刚染上毒品不久。
孕妇是余县人,和丈夫来市里办事途中发生车祸,之后被紧急送往医院,由徐泽主刀负责手术。
然而因为孕妇重伤,流血不止,所以手术失败了,女人和孩子都没有下手术台。
不过事情过去太久,徐泽已经不记得那个孕妇的具体情况了,只知道她丈夫好像是个公务员,其他的就一概不知了。
了解完情况后,苏子瑜打发了裴楚,自己靠在桌上眯了一小会儿,醒来已经是下午了,桌上手机响了两声,有条短信跳进界面,她匆匆瞥了眼,然后打开门出去。
外面众人皆昏昏欲睡,窗上噼里啪啦作响的雨声都挡不住困意。
苏子瑜拍了拍手叫醒大家,“梁叔,你带人准备一下,明早对徐泽进行转移,局里比较安全。”
梁耀辉伸了伸腿脚,“这个,需要审批吧?”
“我会办的,你先准备着。”
“行。”
苏子瑜又看向二蛋,“你再带一组人,晚饭后和徐泽家里的兄弟换个班,千万把人给我护好了。”
二蛋比了个OK的手势,“没问题。”
——
到了傍晚,雨势稍减,天昏昏沉沉地黑下来,局里大部分人都下了班,大楼里冷冷清清的。
地下解剖室里,一盏大灯骤然亮起。
一个身形陌生的男人穿戴好衣服,然后拉出来李倩和付嘉华的尸体。
墙上挂钟滴滴答答地响着。
——
三楼,刑警队办公室。
刚妹正在调试通讯平台,里间的门忽然开了,裴楚拎着衣服和苏子瑜并肩走出来。
“徐泽家里情况如何?”
“一切正常。”
裴楚点点头,“给我盯紧了。”
“好的,”刚妹忙不迭地点头,又问,“师父,你怎么知道对方今天一定会动手啊?”
“凶手应该一直在暗处关注着徐泽,警方的动作他也很清楚,今天我们派了那么多人守在徐家,他肯定觉出不对了。在没有抓捕凶手以前,警方负责保护徐泽的人员只会多不会少,这是第一天,也是最好下手的一天。”
“那一组人会不会太少啦,万一凶手得手可怎么办?”
苏子瑜被刚妹逗笑了,裴楚则恨铁不成钢地给了他一个爆栗,“你是不是傻,要是派的人太多,对方怎么往这个陷阱里钻。咱们这可是放了口袋等着人进来,今天要是被人跑了我们警队的脸面也就丢尽了,所以一个个的都给我打起精神来!”
满屋的人顿时精神抖擞。
苏子瑜看了眼手机,忽而问道:“程法医下班了吗?”
刚妹答:“下班啦,我刚去买晚饭的时候正好看见他走。”
“这样啊……”她点点头,转身看裴楚,“我想去趟法医办公室,一起吗?”
裴楚哪会拒绝,利索地把外套一穿,“好啊,走吧。”
——
法医办公室在地下一层,走下楼,明显感觉温度比地面低。
走廊里只有几盏昏黄的灯,幽幽暗暗的,像是走进了一部鬼故事里。
一路走来,各个办公室里大抵都没人了,窗户黑漆漆的。
往前再走上一段,有光从门缝底下漏出来。
苏子瑜和裴楚对视一眼。
走得更近,那光也越亮,透过半开的门,能看到里面有一个穿白大褂的男人,此刻正划开死者已经缝合好的肚子查看内脏。
裴楚手指屈起敲了敲门。
那人回头,手里还拿着李倩的心脏,露出上半张脸,眼睛弯起来,明显是在笑,“嗨,晚上好。”
场景太过诡异,裴楚半晌没憋出一句话来,倒是后面苏子瑜开口了,“有什么发现?”
男人不满地“嘁”了声,“你们两个跟谢宜修那混蛋一样,就知道压榨我!”
另一只手拉下口罩,赫然是国内第一法医宁朔的脸。
裴楚小心地避开握着器官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肩膀,“能者多劳,谁让你厉害呢。”
宁朔被夸得心花怒放,挑着眉毛笑起来,“行了,我基本检查过了,死因没有问题,就是死于注射过量。”
他走到李倩的尸体旁,“这名女死者先是注射了毒品,之后被割腕放血,死亡时间应该具体到9点以后。”
裴楚和苏子瑜安静听着,宁朔已经转了个身,靠近付嘉华的尸体,“最大的问题出在这个孩子身上,女死者身上没有反抗伤,应该是和凶手认识所以没防备,但是这个孩子虽然年纪小,却进行过反抗。”
他指着孩子手腕处,青白皮肤上有几道死后才浮现出的指印,“凶手是抓着他的两只手控制住人之后才进行注射的,而且这是右手抓出的痕迹。”
苏子瑜一时没回过味来,“是惯用的手啊。”
“不对,”裴楚皱着眉,“凶手控制付嘉华的手是为了方便注射,也就是说这两个动作是同时进行的。如果是你,你会用哪只手去抓人,哪只手去注射?”
苏子瑜一下惊觉,“凶手是个左撇子!”
宁朔不置可否地撇了下嘴,“我看过了,这一点在尸检报告里并没提到,甚至连这个抓痕都是一笔带过,我说,你们这个法医主任要么就是徒有虚名,要么就是个奸细。”
程沉是当时任职的局长亲自调上来的,没有三分真本事也混不到今天主任这个位置。
那么唯有的解释就是:他在刻意隐瞒。
裴楚露出了然又可惜的神色。
苏子瑜的心一下子沉到谷底,“程沉,是个左撇子。”
“啊哦,”宁朔被紧急拉来办事,具体情况也不是很清楚,听到这句话顿时愣了愣,“不是吧,玩儿这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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