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三)
前情请看:
《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一)》
《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二)》
这宗手法复杂残忍的案子,引起了局里不小的重视,而裴楚那个“有可能会演变为连环案”的推测也让省局上了心,亲自下达指令希望能够尽快破案。
于是闲了好些日子的刑警队再一次忙得人仰马翻。
午餐时间,众人点了外卖草草扒了两口。
苏子瑜一边吃饭一边翻看着所有工人的笔录,裴楚从茶水间出来递了杯热奶茶给她。
“谢谢。”头也没抬,感觉态度和平时并没有什么两样。
裴楚含糊地回了一个鼻音,然后也坐下来拿过另一本笔录本看了起来,气氛自然。
庄时叙起身扔垃圾,一转身就看到里间玻璃门大开的办公室里如此和谐的一幕。
身边几个办公桌上都八卦开了。
“我总觉得今天老大和副队之间有些不一样。”
“刚才在现场的时候你们都看到了没?老大搂了副队的腰哎!更要命的是,我还以为副队要一个过肩摔伺候了,结果她竟然一点反应都没有!怕是有猫腻,嘿嘿!”
果然,再大的案子都挡不住众人的好奇心。二蛋心里痒得跟猫爪子挠似的,咬着个鸡腿,屁颠屁颠凑到梁耀辉边上,“梁叔,你说他俩到底咋回事?”
姜还是老的辣,梁耀辉摸摸胡子,“好上了呗。”
众人皆愣。
仿佛是为了证明所言非虚,里面办公室里,裴楚忽然撩了下苏子瑜的头发,轻轻绕到了耳后。
整个刑警队:“……”
我靠!大新闻!
没过多久,局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一件了不得的大事:刑警队的队长和副队长在一起了。
夭寿呦!这两个争执起来恨不得直接打一架的冤家,到底是什么时候培养出来的奸情?
绯闻传播速度之快远超预期,很快,连戴局都听到风声晃荡了下来,装模作样关心了一番案子调查进度,然后又心满意足地回去了。
——
刚解决午饭,法医办公室的电话就来了,裴楚和苏子瑜立刻放下手头的工作去了地下一层。
一进法医室迎面就扑来一阵寒气,胡晏骁正在等他们,后面解剖台上躺着的是张昊良的尸体。
裴楚踱步到台前,“有发现了?”
胡晏骁拉开白布,露出尸体下半部分,“有个奇怪的地方,我发现张昊良下体有轻微损伤,但并非皮带鞭打所致,倒像是踢伤。”
法医向来百无禁忌,已经伸手拿起某个部位展示给他们看了,裴楚动作快于大脑,一只手已经盖住了苏子瑜的眼睛。
苏子瑜,默。
“咳咳……那个,”想起今天盛传出来的八卦,胡晏骁顿时露出一种“我懂得”的神色,重新将尸体白布拉好,“这个伤并不严重,从损伤程度来看,应该是昨天弄的。”
下体轻微的踢伤,是凶手造成的吗?这个问题暂时得不到解答,从法医办公室出来,裴楚带人去了设计院走访,办公室里外派出去一堆人,顿时就冷清下来。
——
设计院里忙碌紧张的气氛弥漫,到处是埋头工作的员工。
和张昊良一同设计购物城项目的暖通负责人韩工,对于警察的来访显得很诧异。
裴楚开门见山,直接说明了来意,他所有的表情顿时都僵在了脸上,好久后才接受了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耗。
“张工是个不错的人,性格好,专业能力也挺强,我和他共事好几年了,关系一直很融洽,”跟其他所有人一样,韩工对张昊良的评价清一色的赞美。
“如果非要说张工有哪里不好的话……他有些不喜欢和女人打交道。”
这话说得含蓄,跟着裴楚一起来的二蛋忍不住直接指出关键点,“他不会是歧视女性吧?”
韩工尴尬地挠头发,“有点吧,他不喜欢和女同事合作,不过这也正常,做我们这行的大多都是男人,女生少,不大受尊重。”
——
三人站在走廊里,韩工很配合,大概也是不想惹麻烦,无论问什么他都是知无不言。
裴楚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然后问了最后一个问题,“张昊良喜欢登山吗?”
韩工立刻摇头,“张工怎么会喜欢登山啊,他是我们设计院出了名的爱宅。”
话音才落,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哒哒”而来。
韩工的脸色立时有些怪。
裴楚回头,只见一个衣着干净、身姿窈窕的女人款款而来。待走到近前,阳光泼洒之处,一张妖艳动人的脸看得人一愣。
立志看尽天下一切美女的二蛋眼睛都直了,除了自家副队,他头一回见到容貌如此艳丽的女人,而她的美和苏子瑜不同,似乎多了些风情和成熟,因此更具攻击性。
“钱经理你怎么来了?”
“图纸会审,”女人面色不愉,一时没注意到别人,话没说两句就对着韩工不满道,“张工死在我们购物城项目的工地上了,那地儿还不知道要被警察封到什么时候,真是要命。”
女人点了根细烟,慢慢抽了一口,面容在朦胧烟雾里显得更外妩媚。
她的话让韩工没法接,只好转头看向裴楚,转移话题道:“裴警官,这是星海建筑公司的工程部经理钱书怡小姐。”
然后又跟钱书怡介绍,“钱经理,这是负责张工案子的裴警官。”
——
宁城建筑业的红玫瑰,这是行业里给钱书怡的外号。
在男女比例严重失调的建筑业,女人想要混出名头并不容易,因此钱书怡的出现格外引人注意,更何况她很漂亮,很多时候容貌是一种优势。
当然,钱书怡可不仅仅是漂亮,她还很有能力,如此种种叠加便造就了“红玫瑰”的名号。
裴楚对这个名字稍有耳闻,伸出手客气地打了声招呼,“钱经理。”
钱书怡转头,这才注意到男人的样貌,骄傲不耐的神情瞬间消失,下一秒立刻扬起了笑,“是你啊,警官。”
变脸速度之快,让其他两人都是叹为观止。
“你还记得我吗?”钱书怡没了方才的盛气凌人,面露惊喜,“那个在酒吧外打架的。”
是被打吧。
裴楚这才想起来,原来眼前这个在行业领域里声名显赫的女人竟然是年前帮过的那个女酒鬼。
两人身上明显是一副有故事的感觉,二蛋赶紧竖起耳朵。
“警官,那天多谢你啦,”钱书怡把烟头掐灭到身侧垃圾桶里,“今天我还有事,改明儿我做块锦旗专程去感谢你。”
——
钱书怡算是小有名气,还上过宁城电视台的一栏采访节目,二蛋对美女向来感兴趣,在回去的路上就拿出手机百度搜索了起来,从身高到年龄,再从爱好到生平,恨不能方方面面了解个遍。
裴楚对他这种癖好很是鄙视,等红绿灯的时候,随意瞥了眼两旁,设计院位于商业区,外面的街上都是大大小小的餐厅和咖啡馆。
忽然,他看到右侧一家咖啡店里似乎有一个熟悉的身影,像是……苏子瑜的嫂子。
正要仔细去看,绿灯亮了,后面车按起了喇叭,他只得收回目光,方向盘一打,往警局的方向驶去。
另一只手去拿手机,“子瑜,韩工说张昊良有些歧视女性,我怀疑他……”
——
离婚后张昊良将城北新区的一套房子作为补偿送给了前妻杨女士。
接到裴楚电话的时候,苏子瑜和刚妹已经坐在了杨女士家的客厅里。
面对前夫的死讯,杨女士第一反应是打电话给女儿让她晚些回家,以免撞上警察,得知父亲出事的消息。
“不好意思,囡囡还小,她要是知道她爸爸……”杨女士坐在他们对面,眼泪没忍住落在了手背上,“你们能不能别去找她,孩子会受不了的。”
刚妹抽了两张纸巾递过去,“当然可以。”
苏子瑜坐在靠近置物柜的一侧,扫了一圈上面摆好的相片,有几张是张昊良带孩子玩的画面,“孩子和爸爸感情很好吧?”
杨女士低头,刚止住的眼泪再次决堤,“是的,阿良很喜欢囡囡,一有时间就会带她出去玩。”
“他这么爱女儿,怎么肯跟你离婚,还把孩子交给你?”
这个问题让杨女士脸色白了一白,眼底浮起痛苦的挣扎,“我和阿良是相亲认识的,没有感情基础,在一起的几年里过得并不开心。”
顿了顿,又道:“我们的夫妻生活也并不和谐。”
这个夫妻生活意有所指,刚妹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顿时脸颊爆红。
“他心里还有人,所以才对我没兴趣吧。”
这个答案在意料之外,苏子瑜在最初的惊讶后,神色很快恢复如常,淡淡问,“他喜欢别人?”
杨女士手指转动着,“嗯。”
“杨女士,张昊良已经死了,你没必要替他掩饰。”
苏子瑜忽然站起来,居高临下地看着她,她态度冷硬,这种姿态充满了无形的逼迫感,“知道我最擅长什么吗?肢体语言。如果你的手能镇定些,也许你的话可信度会更高。”
杨女士转动手指的动作霎时停住,背上冒出一层汗,“警官,家丑不可外扬,我实在没那个脸说啊。”她终于哭出声来。
刚妹都懵了,看看自家副队,又看看对面的杨女士,只觉一头雾水。
“你放心,今天所有的谈话,你女儿和家人一个字都不会知道。”
苏子瑜的保证让杨女士心头一松,“其实,我和阿良离婚是因为……”她呼吸急促,像是想到了什么伤心事,抽噎着,“我发现……发现他喜欢……男人……”
满室尴尬的寂静。
刚妹吃惊得瞪大了眼睛。
而电光火石间,苏子瑜的脑子里响起刚才电话里裴楚的那句话“我怀疑张昊良可能不喜欢女人”。
她心里立刻有了一个大胆的猜测,但脸上依旧神色如常。
“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最近张昊良喜欢上登山了吗?”
杨女士平复了一下情绪,点头,“知道,大年初六那天,他本来答应了囡囡带她去动物园,结果临了竟然说要去登山而爽约了,这是他第一次放囡囡鸽子,所以我记得很清楚。”
“知道他经常去哪座山吗?”
“坞涯山。”
——
离开杨女士的家,刚妹去停车场取车。
苏子瑜站在小区门口接到了陆琛的电话,“阿瑜,今天你嫂子出去见闺蜜了,我们也潇洒下,晚上一起去吃日料吧。”
“不好意思啊哥,我手上有个重要的案子,这两天可能都没空。”
挂了电话,刚妹正好开车出来,“副队,我们现在去哪里啊?”
苏子瑜拉开车门坐进去,神色冷淡,“抓人。”
——
暗色从天边缓缓而来,审讯室里炙热刺眼的灯光打下,光线里霍朗僵直地坐在座位上。
他已经维持这个姿势快两个小时了。
之前问过一轮,但霍朗嘴硬什么也不肯说,苏子瑜干脆先晾他一会儿。
一整个下午的忙碌,众人已经疲累得很,刘乐佳正在统计人数点外卖,问到苏子瑜的时候,她随口报了一样,“馄饨吧,别放葱。”
苏子瑜没有忌口,但是裴楚却是顶讨厌吃葱的,众人心领神会,集体拖长调子“哦”了一声。然后立马做鸟兽散,开玩笑,要是被副队逮住指不定就是一顿胖揍。
苏子瑜无语。
这时,庄时叙转头叫她,“子瑜,你过来一下。”
“来了,”苏子瑜放下手里的资料起身走过去,“什么事?”
“那张邀请函查到了,”庄时叙看了她一眼,然后垂头去操作键盘,“是兴城的一个同性恋交友派对,去年张昊良是和霍朗一起去参加的。”
屏幕上出现一些监控画面,勉强能分辨出样貌,正是张昊良,而他的手臂搂着的可不就是他的学生霍朗嘛。
“兴城的监控都能弄到,你真厉害。”
苏子瑜从不打官腔,心里怎么想嘴上就怎么说,庄时叙被很多人称赞过,但没有一个像她这样令人觉得真诚。
“谢谢夸奖,不过你得去跟兴城警方联系一下,因为他们在查我了。”他笑了起来,苍白的脸上顿时有了些许气色,情绪寡淡的眼睛里泛起丝丝缕缕的温柔。
旁边办公桌后的二蛋看到这一幕,微微一愣。
大神他……
庄时叙这话一出,苏子瑜哪还有什么不明白的,这人肯定又是私自破了人家的交通监控系统的防火墙了。
“你和戴局说一声,他会处理的,”对不守规矩的裴楚她还能出口教训,但是对庄时叙可不行,只有些无奈道,“你下次……记得提前打招呼。别和裴楚学,他那人是没规矩惯了。你,不要被带坏了。”
“咳咳……”庄时叙喝了口水,忽然呛得咳了起来,好一会儿才止住,“我明白,下次注意。”
苏子瑜碰了下他桌上的水杯,“都凉了,倒了换点热水吧。”
裴楚从戴局办公室汇报情况回来,一进门眼睛下意识地就去找苏子瑜,见她正在庄时叙桌前,立刻迈开腿走了上去。
“子瑜。”
苏子瑜回头,微微弯了下嘴角,“诶。”
庄时叙搭在键盘上的手蜷了蜷,“对了,还有一件事。”
两人回神,一起去看电脑屏幕,庄时叙一边将资料调出,一边道:“我查了张昊良的购物记录,他是从2月8号开始购买登山装备的。
“坞涯山下停车场的记录显示,他在不到一个月的时间里去了一共14次,而且每次待的时间都很长。”
裴楚不是本地人,平时也不大喜欢爬山这种活动,听到这里奇怪道:“14次?坞涯山有这么好玩?”
苏子瑜也不清楚。
倒是二蛋喊了起来,“我去过,实在是不好玩,贼坑!这山位置挺偏的,在和余县的交界处,去的人不多,山上都是泥巴路。”
梁耀辉“嘁”他一声,“爱好登山的人可不就爱往这种山上跑。不过坞涯山已经规划开发,现在都在动工了吧,这种要搞开发的山,张昊良去那么勤快也是挺奇怪的。”
——
众人讨论片刻也没得出个结果来,倒是庄时叙先把资料拷贝好了。
苏子瑜拿了U盘,冲裴楚挑了挑眉毛,“走吧,去审讯室。”
……
灯光晃眼的审讯室里,霍朗已经坐僵了。室内温度并不低,但他却像是被人剥光了扔进雪地里一样,止不住地发着抖。
他的心理承受能力很脆弱,苏子瑜就这么干晾了他两个小时,现在他已经彻底坚持不住了。
“想招了吗?”
这种心理战是苏子瑜的强项,裴楚没有插话,默默翻开本子准备记录。
霍朗没有说话,只是难受地将脸埋进手掌里。
苏子瑜要的就是他的崩溃,心里防备打破的这一刻是最有利于审讯的,“霍朗,你和张昊良是情侣。”
“不是,不是的!”霍朗拼命摇头。
苏子瑜并不理会他的反驳,从资料夹里抽出一张照片扔到桌子上,正是下午从杨女士家中拿出来的一张旧照片,“看到张昊良脖子上的Cartier了吗?”
她手指点着照片,“和你脖子上的是同一条吧?别拿‘朋友送的’这种借口来糊弄我们,近4万块的项链,你哪个朋友如此大方?”
霍朗闭了闭眼睛,还是没说话。
苏子瑜并不介意他的沉默,“而且,大概你自己都没注意吧,做笔录的时候,你对张昊良的称呼都是‘他’,而不是和其他学生一样,称他为教授。
“言语中透露出的信息,比如他在何时忽然喜欢上了登山。这种老师的私事都不是一个普通学生该知道的,起码,你的同学对此都是一无所知。”
霍朗忽然把脖子上的项链扯下来,扔到了桌上,指尖发颤,“他不配做教授。”
苏子瑜对这句话不置可否,只是将庄时叙给的U盘插到电脑里,然后调出他们并肩的那段视频,“一起去参加同性恋交友派对,动作亲密,你还坚持说你们之间没有特殊关系?”
霍朗死死盯着屏幕,浑身抖得厉害,他感觉自己身上唯一的遮羞布都被人夺走,赤条条地暴露于人前,这种感觉令他几欲作呕。
昨天傍晚的记忆瞬间回笼。
烂漫的晚霞洒落,洗手间里到处是洗厕灵的味道,他洗完手,一抬头就看到那张虚伪好色的面孔。
太恶心了。
霍朗难受地干呕了两声,“是他强迫我的,我没有……”他弯腰将头伏在臂弯里,“我现在想过正常人的生活,我只是想过正常人的生活而已!我有喜欢的女孩了,不想再继续那种变态的关系,我反抗了。”
他从小就是寡言不合群的人,胆子也小,所以在那样的关系被强迫发生后,他连报警的勇气都没有。男性侵案在法律界定上的模糊使他却步了,他不敢赔上一切去赌一场官司的胜负。
好在阴暗过后总会出现阳光的,他遇上了很喜欢很喜欢的女孩,也许那就是他的救赎。他渐渐地学会躲避和拒绝张昊良,直到昨天,那个男人再一次露出爪牙。
爱的姑娘还在等待,他怎么能够带着一身脏污去见她,生平第一次,他反抗了。
可是如今一切都被披露,所有不堪的内幕都被摊到明面上,霍朗再也撑不住,渐渐地哭出声来。
外面观看审讯的众人心头都是一震,面面相觑。
梁耀辉皱眉叹了一声。
“真他妈禽兽不如。”二蛋气得不想看了,一屁股坐回来自己的位置。
刘乐佳一看身边没人了,回头一看就见他气呼呼地嘀咕着骂人,平时厚脸皮的老司机却是最受不了关于性侵害的事。
真是,有些傻……这么想着她脚已经迈过去了。
审讯室里侦讯还在继续。
“昨天他想要强迫你?所以你干脆杀了他一了百了?”
霍朗猛地抬头,“我没杀他!我只是踢了他一脚,把他推到地上之后我就跑了,然后我和卢祁一起回了寝室。”他思路混乱地解释着,“我真的没有杀人,我昨天一整个晚上都和女朋友在一起,你们可以问她……
“不,别找她!别告诉她!求你们了,不要告诉她!”
比起被指控杀人,女友知晓真相这件事更让他绝望。
暂时还没有证据洗脱他的嫌疑,苏子瑜并不好下结论。
这时,裴楚合上本子,问:“张昊良去登山会带上你吗?”
用袖子狠狠抹了下眼睛,霍朗答:“不会,他好像有同伴一起去的,有时候甚至会在山上露营。”
裴楚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还待再问,审讯室的门忽然被人大力推开,刘乐佳喘着气站在门口,脸色难看,“老大,你的推测变成事实了!”
——
裴楚和苏子瑜对视一眼,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对面霍朗情绪已经到达极点,随时都像是要晕厥过去一般,这样的情况下也不宜再进行审讯。
他们走到门口,苏子瑜问,“什么情况?”
“南漾村一幢别墅里有人被杀了!”
两人心里一震。
刘乐佳的声音却再次响起,“报案人说的情况和张昊良的死法很像。”
这时,所有人的脸色都变了。不由想起上午裴楚提出的推测之一:可能还会有新的被害人。
如今距离张昊良的死还不到24个小时,凶手就又再次杀人了吗?
“靠!”裴楚暗骂一声,眼底冷意盎然,拿起外套拉着苏子瑜就往外走,“留两个人值班,其他人都跟我走。”
——
南漾村是宁城的试点新型农村,背靠青山,前临江河,一向以环境优美著称。
村落外有一条通往山上寺庙里的水泥路,在山腰处,几幢精致的小别墅隐在远近层叠的树林间。
此刻,这一片小别墅群外已经挤满了人,警笛声呼啦作响,附近居民好奇地围在外头小声议论着。
进进出出都是警察,车灯、探照灯大开,这一方天地被照得如同白昼。
苏子瑜跳下车,还没走两步口袋里手机就疯狂响了起来。
掏出来一看,屏幕上亮着陆琛的名字,“哥?”
“阿瑜,青青的电话一直没人接,我有些担心。”
苏子瑜皱眉,方青青从来不会无故不接电话,“她去哪儿了?”
“跟闺蜜去玩了,三个小时前还发微信说再去一趟南漾村就马上回家,可是……”
陆琛后面的话苏子瑜全都没听清,耳朵里只回荡着“南漾村”三个字,她抬起头,看着远处被警戒线封锁起来的小别墅,脸色瞬间一变,手机一收就往里冲。
裴楚离得近,把陆琛的话听得清清楚楚,见苏子瑜进去了立马也跟了上去。
——
一进门就听到唱机里传来《摇篮曲》的旋律,在这样的山林间,死了人的室内显得格外诡异。
上身赤裸的男尸面朝窗外跪着,浑身都是鞭打的痕迹。他双眼紧闭,身体前倾,额头和脖颈同时被绑,家用消防绳被固定在后面墙壁上。
是个男人。
苏子瑜提起的心一下子落下来。
身后裴楚也走了进来,余光一瞥看见角落里一个熟悉的人影。
“子瑜,她在那儿!”
苏子瑜顺着他说的方向看去,果然是方青青。
她正蹲坐在地上,脸色隐隐发白,但手臂还圈着一个差不多年纪的女人轻声安慰着。
“嫂子。”苏子瑜蹲下去看她,“你怎么在这儿,我差点被你吓死。”
“阿瑜……”方青青有些茫然,看到苏子瑜的一刻眼眶立刻就红了,“阿瑜,那个人死了……”
“别怕,”她拉着方青青站起来,语气是罕见的柔和,“嫂子,你进来的时候,灯就是亮着的吗?”
苏子瑜的出现,让方青青一直紧张恐惧的心情缓和了不少,她回想了一下,摇头,“关着的。”
“嗯,我让人带你们先回警局。”裴楚已经叫了刚妹过来,他站在一旁等着,“记得给哥打个电话,他很担心。”
方青青离开后,裴楚捏了捏她的手,一手的冷汗,怕是刚才以为方青青出事了给吓得。
苏子瑜回握,“我没事,看现场吧。”
——
远处正在检查门窗的二蛋八卦兮兮地看着两人,轻声感叹道:“没天理啊,看个现场都要被虐狗。”
离他最近的梁耀辉摆出个同样的表情,“年轻真好啊。”
被叹为年轻的两个人已经回到尸体边上开始勘察了。
除了紧闭的双眼之外,被害人这种诡异受辱的姿势和张昊良几乎一模一样。
裸露的胸口上同样有一串尖刀划下的数字:199520108。
最后两位数变了。
“真是好得很。”裴楚冷笑一声,一天之内连着出现了两名死者,他的脸色沉得像是打翻了的墨汁。
苏子瑜也是面色不愉,法医已在验尸,她一声不吭地站起来,转头去看其他的东西。
很快,刘乐佳带着死者资料进来了。
那么现在已知的情况有哪些呢?
死者方磊,40岁,某童装公司老板,事业成功,这幢别墅就是他名下的不动产之一。
他对朋友仗义大方,在员工和合作伙伴的眼里,是一个值得相交的人。更难能可贵的是,他对家庭尽心尽责,是出了名的好丈夫、好儿子、好父亲。
临近春装上市,这几天方磊一直都在公司忙碌,今天同样如此,到了下午的16点40分左右,方磊忽然声称妻子病了提前下了班,有员工看见他在公司楼下的花店买了花,之后就再没有人见过他。
直到几个小时之后,他的尸体出现在了这幢郊外的小别墅里。
“妻子病了……”视线扫过茶几上那一束新鲜的玫瑰花,裴楚勾了下唇角,“呵,这个所谓的好丈夫,恐怕是虚有其表吧。”
刘乐佳瞥着他的脸色,轻声说了句:“老大,方磊是个登山爱好者。据联系上的朋友所说,他最近很喜欢爬坞涯山。”
——
小别墅群靠后的一幢别墅里,钱书怡听到外面嘈杂的声响从床上爬了起来。
走到窗口,外面一阵明亮的光。前面的那幢不知是出了什么事,竟然停满了警车。
她视力一向好,这样望出去,一眼就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人正在和同事说话,过了一会儿,后面有人喊他,他闻言回头。
转头的刹那,一张硬朗俊气的脸出现在视野里,钱书怡一愣,立刻认出了这人是谁。
裴警官?
一天遇上两次,真是巧啊,这算是缘分吧?
她笑了笑,从床头柜上拿了烟开始抽起来。
然后,床上有人动了动,一个男人揉着眼睛迷迷糊糊地问:“你怎么不睡了?”
这个声音让钱书怡回神,回头看了眼床上的男人,勾唇轻笑,“你管我。”
这时,裴楚和一个警察往他们这边过来了,半晌后,钱书怡听到了敲门声,“你好,有人在吗?”
——
这里的别墅一看就是有钱人用来度假养老用的,裴楚对于这里会有人常住并不抱希望。
果然,连着敲了几幢都是空屋。
“你好,有人吗?”
来到新的一幢门口,他听见一起来的小民警不厌其烦地再次敲门询问。
稍稍等了一会儿,里面并无动静。
裴楚把手放回兜里,“没人,去别地儿看看吧。”
小民警应了声,两人正要走,后边大门却忽然开了。
一个漂亮的女人站在门边抽着烟,“嗨,警官,又见面了。”
钱书怡?
裴楚下意识皱眉,“你怎么在这里?”
钱书怡笑了笑,“这是我的别墅啊,为什么不能在这里,”她侧身一让,“进来吧。”
裴楚跟了进去,带了白手套的手指不动声色地抹过鞋柜,沾了灰的,看来并不是经常住的。
除了苏子瑜,裴楚实在欣赏不来和别人的偶遇,而且还一天偶遇了两次。
“钱小姐,请问你17点以后在做什么?”法医暂时还没给出确切的死亡时间,他自己估算了一个大概,问道。
钱书怡双腿交叠,咬着烟默默看了他一会儿,“你这是在审我?总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吧,”她慢慢靠过去,“不然就是你喜欢我,故意要接近我哦?”
裴楚点着她的肩膀把人推到安全社交距离,“前面3号别墅里有人被谋杀了。你这里一看就不像是经常住人的,但偏偏在谋杀案的晚上你来住了,我完全有理由怀疑你。”
“前面死人了?”听到这话,钱书怡脸色沉了一下,隐约骂了句脏话,“真是晦气,怎么一天碰上两次。”
……
便在这时,楼上传来脚步声,“书怡,你在和谁说话?”话音一落,一个样貌英俊的男人就出现在了楼梯口。
“他们是?”
钱书怡懒洋洋地解释,“警察说前面3号别墅里死了个人。”
男人走下来,眉眼微垂,“3号?”身侧的手蜷了蜷,他踱步到钱书怡身边坐下来。
“嗯。”
裴楚看了眼男人,又看看钱书怡,把刚才的问题又重复了一遍,“请问两位17点以后在做什么?”
男人触及到他的视线,很快又移开,“在别墅里啊,今天书怡心情不好,我们才来这里放松放松的。”
打量了男人一番,一身家居服,睡眼惺忪,头发凌乱,似乎的确是刚醒的模样,“有人能证明吗?”
“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男人从钱书怡的烟盒里拿了一根烟点上,“很不巧,我是个律师,我记得警方在没有证据前,是不能这么随意审问的吧?”
裴楚淡笑,只是笑意不达眼底,“这只是例行的走访,先生要是不想回答,也不要紧。”
他起身,“打扰了,抱歉。”然后迈开腿就往外走。
出了别墅,他对后头跟上来的小民警说:“查一下这两个人。”
——
别墅里,钱书怡对男人吹了声口哨,“诶,我们的关系到此为止吧,我有个更感兴趣的人了。”
男人有些心不在焉,他觉得身体很疲倦,但是精神却是好得很,乱七八糟地想着一些事,听到这句话才回神,“那个警察?”
钱书怡耸耸肩,不置可否,“嗯哼。”
“随你。”
——
3号别墅里。
依照惯例,一个小时后,众人在客厅会和讨论情况。
二蛋发言,开口就是一个打击人的消息,“整个南漾村都没有监控。
“所有的门窗我都检查过了,完好无损,应该是被害人自己开的门,现场没有发现有价值的指纹和脚印。
“这个小别墅群一般都是市里有钱人用来度假的,常住的比较少,目前为止一共找到了三个今天住在别墅里的房主,他们都表示没有听到动静。”
一圈勘察下来几乎一无所获。众人都不说话了,低气压弥漫,现场可调查线索少,就意味着侦破难度加大。
持续的沉默最后是被胡晏骁打破的,他脱下沾了血迹的白大褂和手套,苦笑着看了眼众人,出口的话几乎是上午的翻版,“死亡时间是在17:00点至19:00点之间。
“死因是机械性窒息,和张昊良一样,先是被钝物击晕。死者上半身被皮带鞭打,造成浑身多处非致命伤口。至于胸口的数字是类似水果刀的利器造成的。
“还有一点,死者的眼睛按肌肉萎缩和死亡时的情况推测应该是睁着的,现在……也许是有人给他合上了眼睛,回到解剖室我会对眼皮做一个皮屑采集,希望能够有所发现。”
基本的情况说完,他顿了下,然后才说出自己得出的最终结果,“张昊良和这名死者被害的手法极度相似,很可能是出自一人之手。”
窒息一般的静。
众人听罢,脸色凝重。作为一名刑警,他们最不愿意遇到的就是连环案了,因为破获难度大,更重要的是在凶手落网前,随时都有可能出现新的受害人。
更何况他们这次遇上的凶手,很有可能还是一个高智商、拥有着高超反侦察技术的角色。
裴楚心里骂了句脏话,沉声道:“准备并案调查。”这几个字说得一个比一个冷。
之后,他又道:“都说下自己的想法吧。”
刚妹先说:“我觉得凶手杀人和那串数字有关,很有可能是按着数字来杀人的。张昊良是尾号15,方磊是尾号08,这之间一定存在着某种联系。”
“算是个合理的假设,但假设是需要验证的。”裴楚拍了下他的肩膀,“其他人呢?”
苏子瑜有些头痛,轻轻捏着眉骨,“凶手和方磊之间的关系应该要亲密于张昊良,合上双眼这样的行为就能看出端倪。而且他还关了灯。
“17:00到19:00之间天已经黑了,凶手肯定不会摸黑杀人处理现场吧,当时他肯定开了灯。但是报案人声称发现尸体时,屋子里是漆黑一片的。
“凶手关灯行为的背后,可能代表着他并不想让人看见方磊屈辱的模样,他对方磊的感情应该很复杂。”
梁耀辉摸着好几天没修理的胡子,“有道理,我基本赞同。”
裴楚微微点头,“不管怎么说,凶手的杀人游戏已经开始了,我们必须在下一个受害者出现前抓到他。”
他一边摘手套,一边继续说,“两起都是有预谋的杀人,准备充分。显然,凶手挑选被害人是有一定规律的。所以,尽快交叉比对两人的朋友、亲戚和员工,看是否存在联系。”
众人点头,“明白。”
将手套拿在手里,裴楚的目光扫过众人,最后说了一句:“凶手杀人的间隔期很短,我们的时间最多只有24小时。24小时之内找不到凶手,等待我们的就是第三具尸体。”
空气像是被夜里寒凉的风冻住了,每个人的心底都是猛然一沉。
他们和凶手谁输谁赢,就在这24个小时之内了……
——
几辆警车呼啸着在道路上行驶,最前面的是一辆拉风的红色肌肉车。苏子瑜靠坐在副驾驶,大概是有些累了,太阳穴一阵一阵地疼,她闭眼养神,渐渐地觉得意识开始模糊。
裴楚从后视镜里看她,车速立刻慢下来。
速度的改变让苏子瑜惊醒,她睁开眼睛坐了起来,看到裴楚在身边这才又靠回去。
“你再睡会儿吧,我开慢点。”
苏子瑜摇头,“没事。”
此时车窗外夜色浓稠,弯月高挂,清冷的月光洒满枝头。
这个夜晚似乎格外的静,有种风雨欲来之势。苏子瑜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有一种不安的情绪在翻滚。
“阿楚。”
“嗯?”
苏子瑜笑,“没什么。”
“什么呀,”裴楚也没忍住笑了起来,之前的疲惫似乎一扫而空,“子瑜,等这个案子破了,我们去商贸大厦看星星吧。”
商贸大厦是宁城最高的建筑,据说站在最顶楼看星星格外漂亮。
“好。”
——
乡间小路狭窄,两侧是苍茫漆黑的田地,驶入连接市区的主道后,车速立刻也提了上来。一行人回到警局,将车停到停车场,步行上楼。
已是深夜,楼里黑漆漆的,走上三楼才蓦然遇上橙黄的光线。
呼啦一堆人跑进去,刑警队办公室里顿时都热闹了起来。趴在桌上睡着了的庄时叙被这动静吵醒,迷迷糊糊地抬起头。
裴楚进门,看了眼刚妹,“子瑜的嫂子呢?”
“都在副队办公室呢,另一位小姐情绪挺激动的,一直没办法配合。”
那一边苏子瑜已经叫了刘乐佳一起去做笔录。
布置简单的办公室里陆琛也在,抱着方青青小声说着话,她们斜对面,坐着一个哭花了妆的女人。
苏子瑜在对面坐下,倒是没有因为是亲人就敷衍了事,认真问道:“说一下当时的情况吧。”
方青青去看闺蜜,她双手不安地交握着,眼泪又开始止不住地一颗一颗往下落。
“我和瑶瑶今天约了见面,一起逛街然后吃了顿饭。因为瑶瑶晚上不敢开车,所以快天黑的时候,我就提议陪她一起回家。
“屋子里是黑的,但是有歌声传出来,瑶瑶忘性大,我们都以为是她自己出门的时候没关,直到进门打开灯我们才看到……”
眼前仿佛又出现了那具赤裸的尸体,刺目的鲜血,她呼吸窒了窒,有些说不下去了。
陆琛默默抱紧她,“别怕,我和阿瑜都在呢。”
方青青勉强笑了笑,强打起精神继续回忆着,“我没敢动现场,立刻就报了警。对了,我们进去的时候有辆车正好出去。”
苏子瑜一愣,立刻问:“是什么车?”
“是白色的大众。”方青青还在回想,一直坐着没说话的那个女人却忽然开口了,“青青,我能自己和警官聊吗?”
——
方青青口中的瑶瑶全名叫童碧瑶,宁城本地人,33岁,三年前丧偶独居。
“你和方磊是什么关系?”
童碧瑶犹豫片刻,“我和他在一起快有一年了。”
所以,童碧瑶是方磊的情人?
“你知道他今天要去别墅吗?”
“不知道,我们前几天吵架,我以为他近期都不会来了。不然,我也不会把青青往别墅带。”
苏子瑜:“他最近有没有惹什么麻烦?或者有没有和人结仇?”
“没有,方磊是个很圆滑的人,轻易是不会得罪别人的。”童碧瑶抿唇,泪珠又滑落了下来,这一年她和方磊在一起也不是没有感情的,以往总是睡在枕边的人惨死,对她来说实在是个不小的打击。
“不过,他最近很焦躁,可能是因为公司的事吧。”
苏子瑜不置可否,拿出张昊良的照片放到茶几上,她问:“这个人叫张昊良,方磊跟他认识吗?”
童碧瑶摇头,“不知道,我没见过他,也没听方磊提起过。”
——
录完笔录,陆琛就带着方青青和童碧瑶走了,而刑警队的工作才刚刚开始。
到了后半夜,众人实在是有些吃不消了,东倒西歪地打着瞌睡。
里间办公室里裴楚窝在沙发上睡着了,苏子瑜给他盖了披肩,然后出来打算冲杯咖啡提提神。
外面安静异常,一眼望去只有庄时叙还在工作,他身体不好,这一天忙下来,脸色已经很难看了。
她轻手轻脚走过去,“时叙,你回家去睡一觉吧。”
庄时叙动了动脖子,“没事,我还撑得住,而且马上就要查到了。”
“是吗?”
“嗯。”
苏子瑜精神立马一震,“辛苦你了。”她坐在旁边没人的位置上等结果,渐渐地耳畔“啪嗒啪嗒”的键盘敲击声变得遥远……
——
二蛋睡得脖子疼,恍恍惚惚地睁开眼睛,外面天黑得厉害,星星和月亮都躲入了云层。
耳边梁耀辉和其他几个同事的打鼾声此起彼伏,醒过来就有些睡不着了,二蛋揉着快散架的脖子坐直了身体。
办公室里灯火明亮,一张张办公桌上都是一大叠一大叠的资料。斜前方,苏子瑜趴伏在空桌面上,动人的眼眸紧闭,呼吸平缓,显然是睡着了。
庄时叙停下手头的事,小心翼翼地走过去,然后将自己的外套披在了她的肩上。
他并没有立刻离开,反而维持着盖衣服时弯腰的姿势。灯火之下,他一身浅色毛衣,身材颀长,过于苍白的面容给人一种病弱之感,此刻,那双总是盯着电脑的眼睛里,柔色流转,目光中没有任何的亵渎和侵略,只是虔诚隐忍的爱意。
他就这样在无人知晓的夜里,静静地看着眼前的姑娘。
二蛋惊讶得睁大了眼睛,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他丝毫没有发现八卦的兴奋,反而觉得心酸。
庄时叙并没有看很久,很快就起身回到了自己的座位上,他轻轻地按灭了苏子瑜那一侧的灯,然后又继续自己的工作了。
二蛋重新靠回了桌面,耳畔听到比之前轻了很多的键盘敲击声。
——
裴楚第一次梦到了骆邵宁。
梦里的夜很黑、很静,宽阔的四车道马路上出奇的空旷,他站在车道中间,忽然,一辆黑色的车从远处快速驶来。
是一辆奔驰,车牌号很眼熟,那是骆邵宁在宁城常用的车。
车开得飞快,像是在躲什么人,空气里都是马达的轰鸣。然后,他看见岔路口有一辆大货车渐渐出现,车速很快。
他惊恐地抬头去看信号灯,朝向货车的红灯忽然跳转,变成了绿色!
“小舅舅!快停车!”
他拔腿冲过去。
砰——
火光划过,脚下的地面狠狠震了一下,像是地动了一般。
剧烈的撞击就发生在他眼前,奔驰的车头直接被挤压变形,他愣住,每一步都走得很艰难。
用力拉开车门,他抖着手要去碰骆邵宁,可是转过来的那张脸却赫然是——苏子瑜!
裴楚的心跳一下子就静止了,痛苦蔓延到四肢百骸。
子瑜!
……
裴楚陡然惊醒,浑身冷汗地看着窗外和梦中相似的黑夜。
原本坐在一侧的苏子瑜不见了,他的目光在小小的办公室里来回扫了好几遍。
没有,都没有。
梦里带出来的恐慌一下子让他白了脸,他掀开披肩站起来。
拉开门,不远处正安安稳稳地睡着的可不就是苏子瑜,他松了口气,轻声走过去。
庄时叙听到动静回头,两人的视线在空中相对。
裴楚抿唇笑了笑,淡淡地移开了目光,然后他转头去看苏子瑜,这没心没肺的女人睡得似乎正香,肩上披着的是……
庄时叙喜欢苏子瑜,这是裴楚一直就有所感觉的事。当年还在首都警局的时候,他就发现那个男人的目光在看向苏子瑜的时候总是格外温柔,只是他从不说也从不靠近,顺其自然地出现,又悄无声息地离开。
这种默默在背后的追求者比死缠烂打的更加让人闹心,裴楚眸色深了深。
他很想把那件衣服拿走,但是苏子瑜警惕性高,一动肯定就惊醒了,他终究还是忍了,见旁边还有张椅子,干脆坐了下来。
大概是感觉到了注视的目光,苏子瑜很快就醒了,眼睛里水汪汪的,有些诧异地看了眼一旁坐着的裴楚,“阿楚?”
“嗯,”裴楚伸手过去替她理了理头发,然后自然而然地拿起了她肩上披着的衣服挂到了椅背上,“去沙发上再睡一会儿吧?”
苏子瑜彻底清醒了过来,轻轻揉了揉额角,“不用了。”
——
天亮前的夜是最黑的,天幕像是被洒了墨,一丝光都没有。
裴楚和苏子瑜并肩走在公安大楼外的马路上。
夜里微风习习,出来走一走,精神立马就好了些。
以前没在一起的时候,裴楚觉得光是安静地坐在一块儿都是好的,现在他们身份变了,他又觉得那样不够,想要牵她的手,想要抱她,想要亲吻她……
不过大案当前,几乎全身心都扑在工作上,也只有现在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他们才有些许轻松的私人时间。
走到湖边,他停了下来,湖对岸有影影绰绰的灯火,星星点点让人觉得很是温馨。
他背靠着栏杆,忽然将她揽入怀里,一只手轻轻地摩挲着她的长发,“子瑜。”
“嗯?”
苏子瑜下意识抬头,一个轻浅的吻蓦然落在了额间。
周遭静谧异常,苏子瑜只听到自己心跳如擂鼓。
静静拥抱了会儿,裴楚忽然说话,胸腔震动传入苏子瑜耳朵里,莫名觉得耳垂发热。
“苏子瑜,我问你一个问题。”
“什么?”
“你觉得庄时叙怎么样?”
苏子瑜不大明白他指的是哪方面,想了会儿道:“身体素质不好,性格内敛不大爱说话,专业能力强,工作态度认真……总体还不错吧。”
“噗……”裴楚听她这评价员工一样的林林总总地罗列了一大堆,一时没忍住就笑了出来。
“怎么?你问这个干吗?”
裴楚摇头,“没什么。”他才不会傻到去揭开庄时叙的心思,苏子瑜不知道最好。
——
稍稍待了一会儿,两个人就往回走了。
快到办公室的时候,庄时叙忽然走了出来,神色有些兴奋,脸上堆积的疲惫仿佛一扫而空,看到他们立刻说:“查到了!”
裴楚和苏子瑜对视一眼,跟着他往里走。
这进进出出的动静惊动了别人,陆陆续续大家都醒了。
庄时叙敲了几下键盘,一些资料出现在屏幕上,“张昊良和方磊都是余县人,年轻的时候算是不良少年,他们打架闹事、偷鸡摸狗,几乎把孩子所有能做的坏事都做了个遍。后来他们被各自的学校退学,成天就在家里、街上晃荡。
“1995年,一所叫‘培恩’的特殊学校收他们入学,也就是现在赫赫有名的‘培恩’教育。当时它里面的学生都是这种问题少年。
“而他们两个人在‘培恩’里是同班同学,张昊良的学号是:199520115,方磊的则是:199520108。”
办公室里静得诡异。
原来他们百思不得其解的那两串数字是学号,可是凶手为什么要将学号刻在死者身上?他的目标是当初那个班级里的学生?
裴楚问:“当时他们班里有多少个人?”
庄时叙查了一下,答:“25个。”
裴楚眉头深锁,那岂不是要在剩余的23个人里寻找下一个被害目标?这难度未免太大了些。
夜色清幽,办公室静得只有彼此的呼吸声。
“滴答——”
“滴答——”
墙上的挂钟一秒一秒地走着,已经是凌晨4点半,也许距离凶手下一次杀人还有不到20个小时……
编者注:欢迎收看《无声之城·迟到的审判(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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